燕曼雲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放下冰袋起身走到門邊應付等得不耐煩的丈夫，紀秋也跟著站了起來，像是終於緩過勁，從頭到腳都恢複成平日那副無懈可擊的樣子，抬頭看了眼夏柏野，又重複了一遍：“謝謝。”
“這都是我自己選的，”就像是洞察了剛才那幾分鐘之內apha保鏢的一切心理活動似的，他很快移開了目光，拿起項圈重新扣在自己脖頸，低聲說，“你不用覺得我可憐。”
自從幾年前正式接手“星火”計劃，搬出莊園入住科研院宿舍樓後，紀秋回本家的次數便屈指可數，也只有紀嚴州要求，才會偶爾在家宴或者紀家主辦的社交場上露個臉。
而這次與以前也並無什麼不同，位於主樓中心的宴會廳一如既往地軒敞奢華，長長的紅木餐桌整整齊齊佈置著骨瓷碗碟和銀質餐具，周紀兩家人分坐兩側，維持著表面的其樂融融，從訂婚相關的種種瑣事一路聊到國際局勢和宮廷八卦。
紀秋進門時那一秒鐘的寂靜很快就被刻意的喧嚷取代，坐在主位的紀嚴州只短暫掃來一眼，神情不變地繼續跟周弘業說話，所有人也就都默契地沒讓目光在他臉上停留太久。
彷彿那道突兀的暗紅掌痕並不存在一樣。
傭人領著紀秋在紀嚴州左側的空位坐下，旁邊本該是紀曜戎的位置則被燕曼雲佔了去，已經很久沒見的另外幾位兄長也都帶著各自家眷落座，在等待上菜的間隙，紀秋聽見他二哥相當作死地取笑了紀曜戎一句“妻管嚴”。
對面的周弘業也聽見了，臉上還是那副笑眯眯的老狐貍表情，插嘴說：“感情好是這樣的，曼雲雖然是beta，可也是女孩子，做apha的，心胸寬闊些，就是該多讓讓。”
任誰都聽得出來他話裡的意有所指，周成板著臉一言不發，倒是紀曜戎微微笑了一下，起身神態自若地向周弘業敬了杯酒，半真半假地開了句玩笑：“我這是被嚇怕了，您是沒見過她剛結婚那陣的暴脾氣。”
話音剛落就被燕曼雲在桌布下踩了腳。
一整桌的人都笑了，話題中心也立刻自然而然地變成了紀曜戎和燕曼雲這對夫婦，餐桌上的氣氛莫名鬆快許多，連紀嚴州都少了幾分嚴肅，隨口問起兩人最近備孕的情況。
不過他倒沒有要催的意思——因為即便是女性，beta的受孕率依舊低得可憐，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再者，對他們這樣的大貴族來說，孩子的血統也是有價值的，而燕曼雲的出身普通，apha父親雖然是這屆內閣的財政部長，卻也是一眾高官中唯一的平民。
算上紀秋，紀嚴州六個子嗣之中，只有紀曜戎的婚姻沒為家族帶來任何利益。
——甚至財政部長還是內閣主和派的代表，與紀嚴州一向政見不和，明眼人都知道兩家門不當戶不對，因而這場由紀家主動提議的聯姻就更像一個笑話。
紀秋嘴角還在隱隱作痛，也沒什麼胃口，安靜地坐在位子上對著桌布發呆，餘光裡瞧見紀曜戎有一搭沒一搭跟別人交談的同時還一心兩用地往燕曼雲碗裡夾了不少菜，突然記起三年前自己還沒搬出本家莊園那會兒，紀曜戎為了要和燕曼雲結婚，在紀嚴州書房門口跪了一晚上的事。
為了一介平民，還是個beta，拒絕家族早已安排好的伴侶人選，可能是他這位最有能力，也最得紀嚴州青眼的兄長懂事以來做過的唯一違抗之舉了。
但最終紀嚴州還是退步了，大約又用了些手段，不久後，連一直反對的燕家也鬆了口。
婚禮盛大奢華，那天紀秋第一次見到燕曼雲，他的大嫂頭披輕紗，紅唇似火，籠罩在花紋繁複的雪白婚紗中，宛如一隻被雲彩禁錮的鶴。
互換對戒後她搭著紀曜戎的手走進舞池，鑲著碎鑽的裙擺層層疊疊，隨著一輪輪旋轉花朵般綻開，女人腳下彷彿星河流淌，每一步都璀璨生姿。
當天到場的媒體將那支開場舞稱為燕曼雲最後的謝幕，嘆息至此再也無法在劇院看到這位國際知名舞者的曼妙風采，至於紀曜戎在某場演出上對燕曼雲一見鐘情，追求許久，最終抱得美人歸的故事，也在他們筆下變得浪漫無比。
若只從紀曜戎的角度敘述，紀秋捏著餐叉，近乎冷酷地想，倒還不失為一則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