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柏野第一次見到紀秋，是在八年前西部中立國的首都盧塞爾。
彼時夏柏野20歲，尚未從聯盟中央軍校畢業，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之一被選派到盧塞爾參加聯盟與中立國之間為期半年的軍校交流專案，很快便跟周圍國籍迥異的軍校生們混成了勾肩搭背的好兄弟，而其中關系最好的，是一位名叫特裡的beta。
特裡是盧塞爾當地人，父親在軍校隔壁的國立大學教授古代文學，家境富裕，並同大部分國立大學教職工家庭一樣，在與學校相離不遠的住宅區裡擁有一套屬於自家的獨棟小樓。特裡為人又相當熱情開朗，軍校放假時便時常邀戰友們回家做客。
夏柏野當然也被邀請。
那天正好是特裡母親的生日聚會，他便特意理了頭發，穿了正式的制服，收拾得儀表堂堂，還帶了套包裝得很漂亮的銀質餐具作為禮物。
打過外出報告後兩人從軍校出發，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沒走多久便看到了不遠處掩映在翠綠樹木間的白色屋頂和房前花園的籬笆柵欄。
“啊，”特裡突然說，“那邊好像是我爸的學生。”
前方小屋院門邊站了幾個人，都是年輕的oega，穿著閑適的夏裝正在談笑。夏柏野聞言望過去，注意到他們身側靠後的地方還有位抱著花的學生，白，身形單薄，個子卻比周圍的oega稍高一點，遠遠看去年紀似乎不大，與那幾個二十多歲的oega站在一起，有種莫名的醒目。
“那是誰？”夏柏野盯著那個身影，問特裡，“也是你爸的學生？”
特裡愣了愣，轉頭看他一眼：“哦，不是，那是小秋，我家的鄰居，他媽媽是生科院的教授。”
說話間他們又走近了些，夏柏野這才看清那果然是位十來歲的少年，懷裡抱著一大束開得正豔的重瓣海棠，繁密修長的花枝掩在他肩頭，只露出小半張辨不出五官的清麗側臉。
他正靠在柵欄上偏頭對身旁拿著書的oega說話，一如所有青蔥少年那樣耀眼又明亮，整個人卻又有種說不清的模糊感，以至於很難讓人一眼分辨出第二性別。
“小秋他在物理系讀研，想不到吧，其實他今年才17，”特裡聳聳肩，“我爸總誇他聰明，還讓小秋跟他帶的那幾個研究生一起開讀書討論會，每次見到都要聊好一會。”
這時學生們才注意到走過來的特裡和夏柏野，停下討論沖他們招招手。名為“秋”的少年也隨即轉過身來，是不出意外的幹淨好看的一張臉。
初夏的明亮日光下，他穿一件短袖白襯衫，笑著對特裡打招呼，問他軍校生活怎麼樣，又炫耀似地舉舉懷中的花，說好看吧，這可是今早專門從我家花園剪下來送給阿姨的海棠，最後才終於將視線落到一旁的夏柏野身上。
“這是我兄弟，夏柏野，聯盟軍校的高材生，今年過來交流的。”特裡向他介紹。
“喻秋，朋友們都叫我小秋，”大枝的海棠太重，他略顯艱難地把花束往左肩挪了挪，空出右手與夏柏野輕輕一握，咧開嘴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你好。”
他身上沒有任何資訊素的味道，也沒戴oega專用的頸環，夏柏野不由怔了怔，遲緩地意識到，眼前的少年很可能是一位beta。
卻有一副不輸於任何oega的漂亮容顏。
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夏柏野總會不合時宜地清晰憶起這一刻，憶起兩人間微微燥熱的空氣，簇擁在頰邊的大朵淡粉海棠，透著薄汗的細瘦脖頸，仰起臉看向自己的神情，和那雙在陽光下含著溫和笑意的、琥珀似的淡色眼眸。
那時所有人都以為紀秋是beta，畢竟17歲還沒有分化的人類太過少見，可能也正因如此，八年後接受任務的夏柏野即便對著那個常見的“秋”字也沒有産生任何聯想，更不曾想到，時隔多年，他們將雙雙改名易姓，頂著全然陌生的身份和立場，面目全非，再次相見。
“叮”的一聲銅鈴輕響，夏柏野從往事中扯回神，看見女傭站在房門口，禮貌性地對他一笑，說：“池先生，請進。”
剛從那房間出來的保鏢同其他人一樣面色不佳，夏柏野暼他一眼，站起身來，沖女傭略略頷首，邁步走了進去。
這間辦公室面積並不算太大，裝修得也相當單調沉悶，只在房間中央放著一張實木的辦公桌和幾張椅子。一位蓄著小鬍子、約莫六十多歲的男人正坐在桌後，一身三件套西裝漿得筆挺，衣領上還別著枚代表紀家的家紋徽章，而不久前與紀秋爭持的那位管家也在，姿態看著倒遠比面對紀秋時恭敬。
見夏柏野進來，那年長男人從檔案中抬起頭來，簡單地比了個手勢，說：“請坐。”
他似乎沒有自我介紹的意思，但光憑衣著舉止和冷淡高傲的神色，夏柏野便知道男人必然是這個莊園裡手握大權的角色，再聯系之前調查得知的情報，想也不用想就猜出了他的身份——餘榮，家主紀嚴州早年間的私人秘書，最得力的左右手之一，十多年前便從公眾眼前消失，對外說是已退休歸鄉，沒想到只是退居幕後，如今竟做起了紀家的首席管家。
與老照片上總是站在紀嚴州背後的中年人相比，餘榮現在頭發花白，臉上只餘一層幹癟皮肉沉沉地往下墜，老得幾乎讓人認不出來，但那淩厲眼神卻一點沒變，彷彿草原上的獨狼——夏柏野不禁打起了幾分精神，走過去在他面前坐下。
“池錚，a4師第三野戰團偵察連服役，7個月前因腺體受傷而提前退役，後經人介紹在首都一家劇院擔任安保，在一次狂熱粉絲襲擊中成功保護了受驚的歌唱家林小姐，也因此受到了她父親，子爵林深的賞識，且經由他推薦，接了好幾個大家族的短期安保任務，完成得都很不錯。”
厚厚一疊履歷和背調資料被翻得嘩嘩作響，榮餘不緊不慢地念出“池諍”這個假名和聯盟情報局為其精心設計的背景經歷，接著掀起眼皮，露出一點輕微的笑意：“池先生，您的前僱主們對您的評價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