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我喜歡她
宣朵最後還是陪林見清去了超市, 不是對林見清屈服,而是她心好,善良。
貓朵朵在孫子的灌養下已經過上了太上皇般的生活, 愈發心寬體胖, 連帶著對宣朵的態度也平和了許多,最多在宣朵強行扒拉她的時候懶懶看她一眼,很少生氣。故而宣朵偶爾也難得想對它好一下,比如在林見清的默許下多給它拿幾個口味的罐頭。
宣朵正對比著雞肉味和羊肉味哪個包裝的配色更好看些, 就聽見有人叫林見清的名字, 準確說是叫“林醫生”。宣朵抬頭看過去, 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林見清和那個女人寒暄幾句, 女人看向宣朵, 笑了笑,轉頭對林見清說:“祝賀你。”
林見清也笑了笑沒說什麼。
她們告別後林見清向宣朵介紹這是她在a大的同學。就宣朵所知林見清在a大的時候讀的還是金融,於是問:“那她怎麼叫你林醫生?”
林見清:“有一段時間生病諮詢過我。”
宣朵愣了愣, 想起鐘青也叫林見清林醫生, 原先以為是熟人之間的調侃稱呼, 現下看來其實還有另一種可能:“那鐘青也是嗎?”
林見清看了她一眼:“嗯。”
這下宣朵是真意外了, 鐘青……生病會跟高家樂有關嗎, 她這麼想也這麼問了,林見清反應平淡:“不全是。”
宣朵:“什麼叫不全是?”
林見清:“他不算病因。”
“那……”宣朵打量著林見清的神色, 知道她又要緘口不言了,負氣轉身,“不說就不說, 我去問高家樂好了。”
林見清盯著她後頸看了兩秒, 藉著購物車把宣朵圈在自己和扶杆之間半擁著宣朵往前走:“鐘青在和他在一起之前就有問題。”
鐘青和高家樂的故事不長也不複雜。鐘青出生在一個高知家庭,父母相敬如賓, 字面意思,是真的對對方如對賓客尊敬,鐘青的出生也是他們經過一番審慎規劃探討出來的結果。鐘青出生後她的父母認為結婚生子的人生進度已經完成,各自投身到真正熱愛的學術事業當中,鐘青的成長交給了他們放心的各種專業人士。
在各科名師教導下,鐘青不負眾望地成為了一個“天之驕女”,這個“眾”並不包括她的父母,因為在他們認識裡孩子是否優異不重要,健康成長才是正確的,只是這個健康成長的標準,他們也無法判斷,於是他們只是按照自認為正確的那樣提供給鐘青最好的生存條件和教育條件,剩下的他們覺得不在他們的職責範圍內他們也無能為力。
鐘青從小生存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像同住一屋簷下的工作人員,父母扮演父母,孩子扮演孩子,完成例行問候之後就沒有什麼交流的需求了。鐘青的老師們是幾乎按分鐘計薪的模具,他們需在工作時間內盡可能完美地將她培養成適配優秀這個名詞的樣子,以彰顯自己的專業能力維持這個薪資水平,自然也是沒什麼時間和她閑聊的。
鐘青的印象中只有一位女老師表現出了一些和其他人的不一樣,有一天她佈置給鐘青的作業是一個思考問題:你最喜歡做的事情是什麼?第二天鐘青回複老師:我沒有最喜歡做的事,我都喜歡。這是鐘青第一次因為自己的作業成績惴惴不安,她思考了一個晚上,依然不確定自己是否想出了正確答案。老師沒有評價正確與否,沉默片刻後輕輕搖了搖頭,之後就同其他老師再沒有什麼不同。
鐘青初中以前的課程基本上在家由家教教授完成的,到了初中她的父母就像原先規劃好的那樣將她送進了本市最好的公立學校,自此,鐘青的學習生涯才正式開始。
鐘青發現自己是不正常的,這個判斷是別人下了定義告訴她的。那個紮著雙馬尾只有一邊戴了蝴蝶結發夾的女孩子對她說:“你好奇怪。”
鐘青進入了人生最痛苦的學習階段,當然一開始她也沒覺得這是“痛苦”,她只是發現,在學做正常人這件事上她的聰明和天賦完全消失了,她連理解別人為什麼哭和笑都困難。漸漸的,無論她如何努力地表現出“我和你們是一樣的”,在其他人眼裡她都是一個“滿分怪人”,她甚至嘗試過刻意考低分,就像班上那個總是大哭和大笑,試卷弄得很髒還有很多低階錯誤,但是大家都喜歡跟她玩的女生那樣。但是沒用,老師在班上批評她時說“有的學生要故意寫錯才能和你們考出一樣的分數”,大家看她的眼神愈發奇怪起來。
鐘青也遭受到了一些惡意,是的,她理解到了那是惡意,因為上一個書被撕爛的同學在班上大哭並將此事告訴老師後,老師揪住作惡者在班上怒斥他“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壞”。鐘青沒有將此事告訴老師,因為她不會用眼淚和嚎啕吸引來老師的關注從而訴說自己的委屈,別人的眼淚好像是天賦,她沒有。
鐘青一路磕磕絆絆進入了大學,成年後大家的善與惡都隱晦起來,鐘青也總算在這些年的磨煉中掌握了一些社交法則。也有一些人真心地出於善意接近她,想和她做朋友,但最後他們也都在或長或短的時間後離開了。大四後期,鐘青的心理問題已經嚴重到軀體化的程度,她總是無緣無故嘔吐,嚴重時甚至會休克。症狀無法掩飾時,她知道自己需要看醫生了。鐘青父母的職業式關心讓她覺得痛苦,於是她提出出國進行治療同時學業深造。
出國之後她輔修了心理學專業,在那裡認識了林見清。林見清和她吃過兩次飯之後非常直白地告訴她:“你的情況需要吃藥。”那時她們還是因為課題短暫接觸過幾次的同學而已,後來鐘青問過林見清為什麼會多管這麼一次“閑事”,她並不是一個多熱心助人的人,林見清說她看起來像是隨時要死掉,提醒一句不費多少力氣,如果鐘青自己沒有治癒的勇氣她也不會再搭手。可就是當時那麼隨口的一句話,成了鐘青浮上水面抓住的那把稻草。
接觸久了之後鐘青慢慢和林見清成為了朋友,鐘青第一次擁有朋友,真正的朋友。鐘青和林見清在很多方面意外合拍,而且很有那麼點“心有靈犀”的意思,不用怎麼解釋就能領會對方想表達的意思,相處起來非常輕松舒適。最重要的是,在林見清面前她不用偽裝“正常人”,這極大減輕了她與人社交時的心理壓力。
鐘青思考過她能和林見清成為朋友的原因,她覺得這最大程度歸結於她們的相似性。她和林見清同是情緒匱乏的人,不同的是,她的匱乏是因為從小的成長環境,而林見清的匱乏卻好像是自己放棄了。
鐘青問過林見清,在她之前有沒有過其他朋友。林見清說有。鐘青問那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她以為會是又一個相似的個體,但林見清給她描述了一個非常燦爛的形象。這讓鐘青很意外,她問林見清怎麼和那樣的人成為朋友的,林見清說:“我沒把她當朋友,我喜歡她。”
林見清說這話的語氣和神態自始至終都平淡怡然,但鐘青最明白她,知道她的不動聲色下會是多熾熱沸騰。
出國對鐘青來說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新環境和新朋友讓她的狀態一點點好了起來,也不再執著於變成“正常人”。不過偶爾,她依然樂於扮演一個受歡迎的人,熱情、開朗、善良、勇敢,這對她來說是一種探索生活的方式。
高家樂就是鐘青在探索生活中遭遇的意外。一開始知道有個人這麼費盡心思尋找自己鐘青沒有任何驚喜可言,滿心都是警惕,覺得自己不小心招惹上了一個變態跟蹤狂,差點報警抓他。後來是知道他跟林見清是初中同學才作罷。鐘青願意跟高家樂接觸是因為林見清對高家樂的態度有種微妙的不待見,鐘青還是頭回見林見清對除那位心上人之外的人表現出喜惡,盡管並不明顯。鐘青便對高家樂提起了興趣。
接觸下來鐘青發現她之前誠然是誤會了高家樂,他就是一個思維走偏鋒的神經病。高家樂是第二個鐘青相處起來覺得放鬆的人,她跟林見清相處覺得放鬆是以為林見清完全能明白她,她跟高家樂相處覺得放鬆是因為高家樂完全不明白她但無條件“效忠”她,鐘青自己都不明白對方對自己的這種信仰心態緣何而來。
那年的聖誕很漂亮,像一個巨大的水晶球,雪花是軟的,燈光是暖的,恍惚間好像她在這樣的溫暖中浸潤已久,心也被燙化了。
後來觸碰到冰冷的玻璃表面,她才驚覺自己始終在水晶球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