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夜裡涼,快回去休息吧。”
“你先休息吧,不必等我,我想多待一會。”
臨安城朱家的後院,蜷縮在一個竹藤椅上的小小身子,正仰頭看著夜空。
漆黑的夜晚,夜霧瀰漫,連星星也看不見幾顆,僅能看見的幾顆也黯淡得很,月明星疏,明明夜空中只有寥寥無幾點綴著的星星,偏偏那一輪月亮也不怎樣地有光芒,既不圓,又不亮,不圓啊不亮啊,不原諒。
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嗎?
始終得不到圓亮的月亮。
也始終得不到原諒。
硃砂看著那輪不圓不亮的月亮,有點難過地想。
自從硃砂出生,月城朱家的生意便開始沒落,在朝為官的父親也屢屢遭人彈劾,待到她漸漸懂事的時候,家裡的境遇越發艱難了。生意基本上已經敗光了,父親一貶再貶,最後落了個斬監候,母親將一枚鴛鴦玉佩交給她,囑咐她去臨安城找一戶姓言的人家,又將家中能變賣的能拿出來的錢財都交給了她。
父親被執行梟首的當晚,她被母親託人連夜送出了月城,而就在當天夜裡母親便隨著父親去了。
那一晚,小朱砂失去了父親,也失去了母親,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那一年,小朱砂十歲,成長有時候只需要一個夜晚,從那一天開始,小朱砂就長大了。
在流離失所的時候,在每一個逃亡的夜晚,她總是會去看看月亮,如果有的話。記憶中,朱家尚且這般敗落的時候,母親與父親總會對月吟詩,對酒當歌,小小的自己總會坐在八仙桌的一角,看著那如同神仙眷侶的父母。
有時候父親也會用筷子蘸點酒,到自己嘴唇上點一點,不好喝,苦澀得很,但是父母似乎都喝得很開心。每每她喝一點點酒,就會如同苦瓜一樣皺著臉,而這個時候,母親就會去拍打呵斥父親,父親笑著求饒,下次再犯,母親又打,週而復始,一天天就這樣過去了。
記憶中的月亮總是那樣圓那樣亮,而自從十歲失去雙親的那一夜,她便再也沒有看見過那般圓亮的月亮,永遠都是不圓不亮,不原諒。
夜霧越來越大,星星徹底看不清了,那個不圓不亮的月亮的光芒也越來越黯淡,最終躲在了雲裡,硃砂徹底看不見了。
噼啪噼啪的聲音,是雨點打在青石瓦上的聲音,下雨了,硃砂從竹藤椅上慢騰騰挪了下來,先將椅子拖著放在了廊下,之後又慢慢去了屋子裡。
其實,下雨的時候硃砂並不喜歡待在屋子裡,十歲那年的那場夜雨一直下到了今天,整整下了三年,最初的時候,她還想著躲雨,最後的時候,她已經不想了,因為這場雨下在心裡,無處可逃,也無處可避。
守夜的小紅已經睡熟了,發出輕微的鼾聲,配著雨聲,交織在一起,是夜晚的序曲。硃砂沒有點燈,也沒有用熱水擦身,只是褪去了外衣,裹著還有點顫溼的雪白裡衣就這樣睡了過去。
就算是睡著了也不安穩。帶她出城的忠僕祥叔在趕路的第三天,他們便遇上了人販子,窮兇極惡,亡命之徒,忠僕帶她逃跑的過程中被抓,將她藏好在草叢中,她就那樣捂著嘴,一動也不敢動,看著那群亡命之徒活脫脫將那位忠僕祥叔打死。
那天的夜裡就不停地下著雨,從此那場雨就沒有停下來,一直下到了今天。就在那一晚,硃砂失去了世界上對她好的最後一個人。似乎從出生起,硃砂便總是被不幸所環繞著,或者她本身便是不幸的來源,愛她的人,她愛的人,都會一種慘痛的方式離開人間,離她遠去。
但是,每一個離去的人,都會告訴她,要好好活下去,要不停地往前跑,總有一天,那些不幸不會再追上來。
所以,再想離開的時候,她總會拼命拼命地去活下去,對呀,僅僅想要活下去,便要拼了命般去努力。
天亮了,硃砂還是沒有醒來。
守夜的婢女連著喊了幾聲也不見回應,慌忙拉起了紗簾,看見了躲在被子裡的一小團,小臉通紅,嘴唇乾裂,婢女將手背放在硃砂的額頭,好燙。
原來是發燒了。
婢女去回稟了當家夫人,請了大夫,開了苦藥。到晚上的時候,燒便退下去了,只是硃砂的臉色依舊蒼白,沒有些許血色,人雖然醒過來了,卻蔫蔫的,靠在一個大軟墊上,有氣無力發著呆。
不能睡,大夫人說了晚些回過來看她。
硃砂是朱家的義女,當年一路逃亡一路奔波終於來到了臨安城,也找到了言府,或者說是破敗了的言府,四下打聽後,方才知道一年前言府便已經被仇家滅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