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向接待小姐說明瞭來意,她帶著我們到了療養院的小花園裡。
“徐先生每天這個時候都在草坪上做複健。”
轉過大樓,就是佔地面積不小的草坪,上面有不少病人在散步,有的有家屬陪伴,有的則沒有。
我一眼就看到了處在人群之外,默默扶著邊緣欄杆的徐子戎。曾經那樣健壯的人,也是瘦得脫了相,小腿從短褲裡露出來,膝蓋骨格外明顯。
他一步一步地扶著欄杆往前,每一步都在試探。可每踏出一步,他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地搖擺,好幾次都險些摔倒,他險險地扶住了欄杆穩住了身體。
我忽然沒有辦法將眼前這個人,和記憶中意氣風發的體育生聯系在一起。他是練習田徑的體育生,好幾次參與國家級與世界級的比賽,可現在卻落得連路都走不穩的結果。
“嗚嗚……”
我身邊的溫聆玉先忍不住,壓抑著從喉嚨中發出幾聲嗚咽,狼狽地轉過身去。
接待小姐也似乎對于徐子戎的遭遇很同情,說:“徐先生的小腦受了嚴重的損傷,所以對於控制平衡有些問題……哎,你們去看看他吧,我先回去了。”
我和溫聆玉調整好了情緒才敢上前去。徐子戎還在很努力地走著,每一步他都咬著牙,汗水早就打濕了他的薄衫,但他沒有管,也沒有察覺我們。
直到走了一圈,他才抬起頭,終於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我和溫聆玉。
我以為他會尷尬或者不自在,可徐子戎卻咧開嘴角,露出一個陽光的笑意來。
“阿澤!小溫!你們怎麼來了!”他松開扶手上前兩步,差點跌倒,我趕緊上前扶住了他。
徐子戎顫抖著手扶著我的胳膊,聲音也是顫抖的:“阿澤,太好了,你回來了!當時拋下你,我心裡很自責!”
水汽不自覺地漫上眼眶,我重重地眨了眨眼:“你……”
徐子戎卻搶白道:“你別哭啊!我這還沒有死呢,還是說你同情我?”
我趕緊搖頭。
“我已經足夠好運了。”徐子戎呲著白牙,“我和鹿鹿應該是喝了生水,感染了弓形蟲之類的寄生蟲,如果不是及時就醫,我們兩個命都沒了。你應該替我們感到高興。”
他們竟然以為,他們是因為感染野外的寄生蟲才變成這樣的。
但徐子戎的樂觀遠遠超過我的想象。我想不到如果我與他易地而處,我會不會崩潰。
“我們去看看鹿鹿吧,她見到你們肯定也會很高興的。”徐子戎說著,引我們向著療養院的大樓走去。
邱鹿的病房在頂層,我們從電梯裡出來,才發現走廊上全部都掛了鐵絲網,應該是防止病人誤翻墜樓。
我們到病房門口,隱隱聽到裡面傳來低微的哼歌聲。病床上,邱鹿安穩地躺著,雙眼緊閉,呼吸綿長,懷裡還抱著一個巨大的棉人偶。那人偶的模樣竟和徐子戎有些相像。
而在她的床頭,還擺著幾個小人偶。詭異的是,人偶衣服的樣式我覺得很眼熟。我辨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那幾個人偶中有我和溫聆玉!
在邱鹿的床邊,坐著一個中年婦女,她輕輕拍打著邱鹿的被子,嘴裡哼著我不知名的歌。在那歌聲裡,邱鹿睡得更加安穩。
見我們進來,中年婦女轉過頭,沖我們豎起手指,示意不要講話。
她輕手輕腳地與我們到走廊上,這才說:“小徐,你來看鹿鹿了啊!”
或許是認出了我和溫聆玉與自己邱鹿床頭的人偶很像,她又對我們說:“你們也是我家鹿鹿的好朋友。”
“阿姨,他們是李遇澤和溫聆玉,專門來看鹿鹿的。”
邱鹿的母親恍然地說:“我常聽鹿鹿說起你們呢!”
說起溫聆玉倒還正常,因為她們本就是朋友。可邱鹿怎麼會經常提起我?
邱鹿的母親解釋說:“鹿鹿擺弄那些人偶的時候,有一個就叫‘李遇澤’。小夥子,你別介意。”
我連連擺手。
邱鹿的母親半邊頭發都白了,說起邱鹿的時候,眼淚淚光閃爍:“我們鹿鹿也是命苦,捱了這種病。只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每天自言自語,我們怎麼叫她,怎麼與她說話她都不應。哎……”
她看著我們擔憂的面孔,又說:“你們也別喪著臉。我們做父母的,肯定不會放棄鹿鹿。她小時候就這樣,現在就好像又回到了她小時候一樣……”
後面的話,她完全哽咽,說不下去。
溫聆玉趕緊上前去,抱住了邱鹿的母親。我心裡也忍不住酸楚難過。
我們四個當初出發時躊躇滿志,心裡滿是對於未來無限美好的期待。可不過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過去,時移世易,每個人都好像被留下了傷害與遺憾,一切都轉變成了這樣不可挽回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