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為充當這麼個角色的女子就算不容貌衰老醜陋,也該面帶不善惹人厭煩,如此她的夫君才容易被柔情體貼的女子打動,因為有對比才會有好壞之分。
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她會如此美豔不可方物,令人見之神移。縱然已年逾三十,樣貌卻絲毫不亞於桃李年華的女子,性子看來更是極為溫婉和順,舉止大方得體。
未見到這婦人之前,或許我還能體諒許曄愛上江如菀之心。畢竟他身為一個正常男人,若自己的結髮妻子年老色衰,他移情別戀,愛上一個小他十歲的女子可謂人之常情。但此婦人無論才貌,或是品行,觀之均為世間頂尖。
她既然如此貌美,又品行上佳,卻依舊被許曄拋之如敝履,那個江如菀該是何等的天人之姿?
還是說,如常言所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喜新厭舊是每個男子的本性?縱然家裡有個天仙似的美人,看久了卻也依舊會生厭?
我視線移到若所思的司浩淼臉上,他被我盯得愣了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臉不解道:“你為何突然如此看我?”
“你說,日後你有無可能也會像這許曄一般,喜新厭舊?”
他不以為意地撇撇嘴道:“有你一人我已應付不來,再來一個,我豈非要焦頭爛額?”
“所以說,你還是有可能會愛上他人?不過因為畏懼於我才不敢帶回家?”
他睨我一眼:“你怎會有這般荒唐的想法?若我真喜歡怎會畏懼於你而不敢帶她回家?你覺得我是那般懼內的人物?”
此言倒非虛言,然卻讓我心內十分不爽,必要他改口似的緊盯著他。他被我盯得無可奈何,終是放下了筷子,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態度看著我,目露柔情款款:“我司浩淼此生有你一人足矣。”
我被他這目光和這言語激得渾身雞皮疙瘩四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收起那副面容,笑了笑:“你看,就算我這般說,你也不會信,又何苦為難我?世間男子喜新厭舊者多,善始善終者少。我無法向你保證什麼,但你能讀心,應當知曉我心之所屬。若真有一日,我變了心,你大可做你想做之事。”
他說“有你一人足矣”我只覺浮誇虛偽,可他後來這番言語卻讓我覺得情真意切,微微有些怔忪。
是了,我本不該這般問他。能守住本心者固然可貴,但世上又有幾人能夠做到?司浩淼不是神,他無法預料日後之事,我又何必勉強於他?
客棧內重新熱鬧了起來,卻無人再提及剛才之事。我有心想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是好,只得作罷,先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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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府縱然有錢,也架不住揮金如土。為免司員外浪費不必要的錢財,司浩淼向店家借了筆墨,寫了封信交由信差帶回鄴城。信上說,他一切安好,不日即歸,無需掛懷云云。
本打算吃過飯便離開此地,出了客棧門卻聽得雷聲陣陣,有雨點噼裡啪啦迎頭落下。天邊烏雲滾滾,似有一場暴風雨將至。在暴雨中趕路,實在算不得是一個好的體驗。
我們只得先留在澤陽客棧,待雨停後再作打算。
門外大雨如注,我趴在窗臺搖頭晃腦地看雨簾。
司浩淼見我如此,不由笑道:“這雨有什麼好看的?”
“你是凡人,自然不知這雨水的寶貴。”我依舊趴在窗臺上,“有一年,鄴城大旱,土地乾裂得不成樣子。不少人見到土地廟就拜,妄圖求得上天垂簾,降下一星半點雨水,以緩解乾旱,連我棲身那方小小的土地廟也有人來求,那時候我還未成形,土地廟裡也還有土地,但他所得的香火太少,法力低微,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若不是司浩淼今日這番話我倒忘記了很久很久以前,師父還未出現時,陪伴我的還有一個小小的土地。
“散仙是上不了天的,但他看不得百姓受苦,同魔做了交易,那人幫他上天,他卻得將自己幾千年的修為給那個魔族之人。”
“後來呢?”司浩淼見我說到此處,忽地蹙眉不再言語,走到我身前來,“後來怎樣了?”
“後來,他上了天,將鄴城的處境告知了天帝,天帝責罰雷公電母辦事不力,鄴城不久後就下了雨。百姓歡欣雀躍,但他們都不知道,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幾乎被他們遺忘的一個小小的土地救了他們。他本是草妖修成的仙身,一身修為給了那魔族後便重新成了一株沒有任何法力的四葉草。”
司浩淼輕微地握了我的手,聽我繼續說下去:“而雷公電母因他告發自己失職之舉,對他頗為嫉恨,在一次人間降雨中,刻意將雷落在他身上,他自此灰飛煙滅……他死後,土地廟便愈發衰敗了,再沒有人來。”
“那個土地,他叫什麼名字?”
“昃,他說是太陽西斜的意思。”
“我想,他也算死得其所,定然不會後悔。”
“我知道,所以我便替他守著那方土地廟,指望著有人來還個願什麼的,只不過那土地廟實在太破敗了些……”我吸了吸鼻子,把因想起昃而醞釀出的傷感情緒壓下去,“不提這個了,他若是還活著,定然不希望我今日提起他的過往事蹟時不是抱著敬佩,而是帶著憐惜、傷感之情。想當日,就算變成了一株小小的四葉草,他也還是以自得之色提起自己曾救過那麼多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