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夷在他的敘述中神色反倒漸漸恢復如常,此前的憤怒消失於無形。他道:“我信你所言非虛。不過,正如你所說,如今已過去幾百年,我追究此事毫無意義,他也早已經離世。即使我遇到他轉世之身又如何,他也不再是當初的薛冊,也不該承受薛冊犯下的罪責。有些事終究只能成為遺憾。”
他說到這裡,卻側首深深看了我一眼,雖只是一眼,那眼中的情緒讓我心神莫名一滯。有些東西稍縱即逝,可我怎麼都抓不住,更不懂他眸中意義為何,只知道他這眼神看得我心裡莫名湧出一種略帶悲涼和傷感的情緒來。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又將視線移了回去,對獨語道:“你與我想象中似有不同。若你願意,我倒想聽聽你的故事,成全你的心願。”
獨語愣了愣,看向陸子夷的眼光帶著些難以置信。而他目光落在南宮思悠臉上後,又轉為柔和繾綣。他終究是開口道:“和你不同。我所求,不過是為了彌補一份遺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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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妖怪之屬,皆要歷劫。
三百年一小劫,一千年一大劫,歷劫成功修為大增,不成功,則身死幻滅成灰。我師父便是在歷千年之劫未曾渡過而在雷電之中幻滅,可想而知渡劫對於一個妖怪來說的嚴苛與困難程度。可我卻從未遭受過這些妖怪該遭受的劫難,不知是師父為我避去了,還是我體質與普通妖怪不一樣,總之該歷的劫我統統沒有歷過。這或許也是我修為一直很低的緣故之一罷。
而狼妖獨語遇到殺手曲微之時便是這麼一個時機之下。
一千年前,某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三百歲的它正在經歷人生中第一個天劫,雷電劈頭蓋臉地落在它身上。無論它怎麼跑都跑不出雷電的範圍之內,被劈得外焦裡嫩,一道傷痕連著一道傷痕,它甚至都聞到一股肉體被燒糊的味道。
它跑了很久,雷電依舊有增無減,而它精疲力竭再也動不了,倒在水泊裡直抽搐。
它甚至悲哀地想,這一劫怕是渡不過去了。
它辛辛苦苦修煉,好不容易到了三百歲,一個天劫便讓它的努力功虧一簣。
它雖然不甘,可卻無力與天對抗。甚至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力氣說出口。
它奄奄一息,氣息微弱之際,一雙手將它從水泊中抱起,溫柔細緻地擦去它身上的水漬。隨後,將它緊緊地護在了懷裡。
轟隆隆的雷電聲似乎離它漸漸遠去,它努力睜開被雨水和血水糊住的眼睛,只看到一個隱約的輪廓,看身形大約是個女子,還沒等它辨認出她樣貌,便已經昏了過去,人事不知。
它醒來後,身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完畢,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張床上,而緊挨著它的是……裸露的香肩,如瀑的黑色長髮,還有若有似無的桂花香味。
那香肩的主人正在熟睡,呼吸均勻綿長。它視線微微上移,如玉白*皙的頸項,尖尖的下巴,沒太多血色小巧的唇,高挺秀美的鼻樑,還有一雙正緊閉著的眼睛,睫毛如羽扇,長長地垂著。
它有些不太明白,世人皆怕狼,為何她不僅救了它還將它這麼堂而皇之地塞到了被子裡。雖然它為了天劫來臨時雷電命中率別太高而將自己變化成了一隻幼狼,看起來純良無害,沒什麼殺傷力,但終究還是一隻狼啊!她就不怕它醒來反咬她一口嗎?
它渾身是傷被綁得嚴嚴實實,只能轉動頭部。它動了動眼珠子,像是為了證實她究竟怕不怕自己的疑問似的,動動嘴巴朝她裸露的雙肩咬去。可剛觸及她的面板,女子眼睛已經在瞬息間睜開,並反手扼住了它的咽喉。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就像是她已經如此練過千遍,萬遍。
它在她手中掙扎了幾下,見她眸子由最初的茫然變為清明,不由一聲哀嘆,它居然被一個還沒睡醒的女子給制住了,簡直丟盡狼妖的臉了!
女子似醒非醒,一時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雙目呈呆滯狀態。而待她回神,視線轉移到正被自己掐著脖子快要斷氣的狼時,嘴角扯出一抹十分抱歉的笑容來,手猛然一鬆,狼妖摔到被子上,翻了個白眼。
她雙手合十,向睜著一雙無辜眸子看著自己的狼妖道:“對不起啊,我察覺到危險身體會不自覺地做出反應,如果傷到了你實在不好意思啊……”狼妖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便又看著她在一瞬間眸子忽地變得清冷,語氣中夾雜著威脅的意味,“不過,我警告你,我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哦!今日我雖救了你,可若你不懷好意,想要學被農夫救了的那條蛇的話,我可絕不會心慈手軟!”
它從未見過變臉速度有像她這麼快的女人。還有,農夫?蛇?那是什麼?它莫名其妙,腦袋如同一團漿糊。不過,雖然他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卻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心道,真是一個兇巴巴的、又善變的女人,這種人它還是少惹為妙。免得傷勢未愈,反被她莫名其妙給殺了。
它乖乖地蜷縮回去,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