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隻妖怪,一隻活了近千年的妖怪,卻法術低微,上不了天入不了地,只能幻化個人模樣,沒事的時候讀讀心玩。
彼時,一心想著成為神仙,卻不得不法門。終於某一日,有個仙風道骨的上仙路過,我撲過去抱住他的大腿,求他指點,得知成仙的法門:機緣天定,不可強求;功德圓滿,位列仙班。
老套極了的句子。
我只能姑且抱著這個期許試它一試,但無奈我所處的這小小土地廟實在是忒寒酸、破舊了些,左右不過幾尺地,走個兩步就到頭了。再加上師父去後,這土地廟更是落了厚厚一層灰,風一吹,沙石撲簌簌地落,連土地廟裡的土地塑像都看不出模樣,任誰只要長了一雙眼睛都不會來這裡求個籤、許個願什麼的。
我這一瞬間升起的期許險些就此湮沒。
幸好山下不遠處就是鄴城最大的集市,抱著試一試的期許下了山。結果好事沒做成,反被大街上的各式各樣的同樣指望著昇天的神仙妖怪們打回。於是我只得打道回府,日日守著這一畝三分地,指望著何時有人來還個願,來讓我圓一圓功德,好早日功德圓滿,位列仙班。
可一直等了兩百年,土地廟前積了一層又一層灰,一代又一代蜘蛛在頭頂織了數不清的厚厚的網,我依舊沒等到人來,依舊還是做我的小妖精,法術低微,遠遠達不到昇仙的水平。
縱然本小妖耐性極好,也有用盡的時候,就在我將要放棄成仙的這個偉大夢想、打算一生就這麼平凡度過的時候,終於等來了一個人。
這人遠看著嫋嫋娜娜,還未走近便一片香氣四溢,一看就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但凡認得路的都不會來到這裡,她必然是不小心迷路了。
料想是上天憐我等的太久,終於賜給我一個積攢功德的機會,我流著口水躍躍欲試。
近看此女果真是個美人。身姿窈窕,弱柳扶風,柳葉眉,杏仁眼,瓜子臉,尖下巴,淡施脂粉卻眉目如畫,清雅可人。可她走過這土地廟腳步停都不停,眼看這機會要生生錯失,我急中生智施了個法,她腳前憑空冒出一個小石塊。她一時不妨被這石頭絆倒在地,崴了腳。
我喜不自勝,本小妖真是隨機應變,實在是太聰明瞭!
這聰明的後果便是我發現自己本就不多的法力嘩啦啦地流失了不少,心疼得不得了。心道,果然壞事是不能做的,我辛辛苦苦積攢下的法力就這麼流失了。罷了罷了,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我一步一挪地蹭過去,想著該怎麼出現才不至於突兀,又能讓她相信我許個願呢。
還沒等我想出個門道,女子的眼淚就撲簌簌地像雨點般落下,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般,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我急得手忙腳亂:“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別哭呀。”
可我忘了她聽不見我一個妖怪說話,她依舊哭得花容慘淡、天地變色、人神共憤。
本小妖甚為憂愁,她哭得這般悽慘,說明我這事做的忒不厚道,偷雞不成蝕把米,心道這下我一身法力豈不是都得沒了,戰戰兢兢等了半響這剩餘的法力竟沒流失分毫。心內竊喜,準是上仙打瞌睡了,白白便宜了我。
想著怎麼著也得套出她的話來,便到一旁化了個老太太模樣出來,上下打量了一下,倒是還挺滿意,便拄著柺杖一瘸一拐地上前去和她打招呼:“姑娘,為何哭得如此悽慘?老朽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嗎?”
她大約是沒想到這荒山野嶺的還會有人在,被我嚇得失聲尖叫著縮到了一旁,一雙帶淚的眸子直直地將我瞅著,驚魂未定。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道,不至於吧?雖然我這副樣貌是老了些,皺紋多了些,不是絕世美女,但也沒醜到嚇壞人的地步吧?
她看我良久,大約覺著我一個老婆子對她造成不了什麼威脅,又開始失聲痛哭,哭著哭著還開始自言自語,抽抽搭搭,聲音哽咽:“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好不容易跑出來見見他……他為什麼不記得我?為什麼他喜歡上一風塵女子,也不喜歡我?……”
本小妖聽得糊里糊塗,卻也大概能從她這話裡理出點頭緒。這麼說,她哭不是因為摔了一跤摔疼了,而是因為一個男人?所以她哭得這般慘烈跟本小妖毫無干係?本小妖拍了拍胸口,一顆懸著的心終於完全放下,再不必擔心哪天上仙想起來把我這妖力給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