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氏在心底深深嘆了一口氣,無奈的望向窗外。夜色越發老了,黑黝黝的暮氣墮落在天地間,無邊無際,彷彿沒有了明天。
齊思遠還是以前的齊思遠,一點沒發覺他跟她之間,早已沒了牽絆,斷了聯結。她卻知道,那根從當初結髮時剪落的青絲,在那楠木盒子裡,已褪盡了光澤,沒了生氣。
“你回去吧。容我緩過這口子氣再說。”
鄧氏把手裡的錦帕摩挲著揪成一束,無奈道。
兩個人之間,到了彼此說話都費勁,怎麼著對方都不明白的時候,中間已流趟去了長長的辰光。
一陣酸意衝到鄧氏鼻頭,再衝進眼睛裡,化成了水氣。
她打心眼裡替自個兒難過。齊思遠還活在以前。在他眼裡,自己打嫁給他時啥樣子,如今紋絲兒不變。她還是那個為了伯府捧著心窩子,在老太太前求全責備,在乎的不過是自己一絲兒臉面和一點子清名。
當姑娘時誰沒存過那些旖麗心思,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可日子過到半截兒,到了這會子,女人還能剩什麼?不過是圖自己的哥兒姐兒將來順遂,等到了哥兒們娶房媳婦,就徹底安心了。熬到了婆婆,以前的日子,都硬成了磚頭,築到伯府的隨牆兒裡,宅院裡,不記得,也想不起了。
這就是大宅子裡宗婦主母們一輩兒接一輩兒沿襲不變的命。有那極少數兩個人能把話說到老,吵到老的,才是一輩子。
鄧氏覺得,自己這輩子,不是為著過好日子來的,怕是為的一場修行來的。到如今她醒過味兒來,以前的日子就都碎了,像是春日裡剛開了河,雪山上堆的雪都融了,從山尖尖上往下垮,最終崩了,倒了,嘩啦融進了河水。河水在春陽的照耀下,金芒萬點,然後心底也像是有萬點心思活過來,活泛起來的心,舒坦透氣,可也扎的慌。
齊思遠覺得自己還沒說什麼軟和話,鄧氏情緒已經和緩了,話裡也沒刺。
要緩緩也是常理兒,這麼些年,她好像也沒怎麼回過孃家。要想讓鄧氏心情愉悅的回伯府,姑且先讓她鬆快鬆快,到她回了府,大約也就不想再鬧了,自己不用再受二茬夾板氣。
因此愣了一下,他便爽快的答應了,“這麼著,你就再住幾日,陪陪老太太也使得。”
說罷,覺得今兒事情辦的格外順當,鄧氏也沒跟他吵鬧掰扯,心裡琢磨著要是以後日子都這麼順順當當過下去多好!便轉身輕鬆的走了。
看著他輕鬆的背影,鄧氏眼珠子裡的水氣瞬間沒了。暗笑自個兒,怎的到了這般田地還心酸,可不是還存了些幻影兒,指望什麼呢?!
丫頭打著燈籠,跟著那道背影彎出了寶瓶門,一折身,帶走了最後一絲兒光影兒,下餘的,就是黑漆漆的夜了。
第二日大早上,二公主派來的青呢油頂車接著齊瑤就出門了。車裡促狹,齊瑤跟又菱並著坐在一側,另一側放的一口大箱子。
馬車雖小,走的卻輕快,車軸一點聲息兒都沒有,也不顛兒。又菱路上心裡發慌,總去掀那小窗的簾子,只覺得越走越僻靜。
齊瑤終是看她心慌,“別瞅了,難不成二公主會把你家姑娘販了換金絲雀不成?”
加上又菱一起,倆人沒二兩肉,扛不了褡褳推不了磨,誰要呢?
又菱可不這麼想,“跟著姑娘我這都吃了兩次虧了,險些兒的見不著第二天日頭,盯緊些沒錯處!”此外她心裡還存著另一份忐忑,她家姑娘心大,總看著自己的丫頭灌迷藥也不提個醒兒。誰知道這回又碰到什麼人,落入什麼境地兒,反正她今日拿定主意,姑娘不吃她不吃,姑娘不喝的茶水,她嗓子眼兒裡冒出青煙來,她也站自己幹岸,絕不滅火。
不久,只覺得馬車拐上了山路,再往前走了一會兒,停了下來。
山門依舊。
只是齊瑤很久沒來了,覺得眼生了許多。柴扉緊閉,小徑上也無人跡。
車伕替她們放下箱子,便趕車離去了。
齊瑤帶著又菱,自去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