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表白真真兒讓林錦樓刮目相看,沒料到自己那遊手好閒,只會吹噓誇口的二叔竟練出這樣一副人情練達的好口齒,入情入理不說,又讓人聽著寬心,話裡話外竟還要將林東綾保下來。
王氏等仍在央告求情,聽了這話,忙跟著磕頭道:“是了,求父親開恩,饒了她罷!”
林昭祥目光緩緩掃過眾人,面無表情道:“家門不幸,出此逆女,是我持家不嚴之過,若不懲處,難正視聽,日後林家必敗!”
說著低頭看向林長敏:“你鎮日不務正業,只知在外遊蕩廝混,不思歸家,對子女養而不教,從今日起,公中每月只給你十兩銀子,若不夠,便去使你的俸祿罷!倘若叫我知道你因缺銀子辦出什麼不才之事,也休怪家法伺候。”
林長敏大驚,他不比大房風光,擔的是虛職,並無油水,全賴公中銀子花銷,否則那點子俸祿還不夠他一晚上出去一擲千金的。原來這林長敏素厭惡王氏,雖說王氏生得目如秋水,膚色雪白豐潤,是個美人模樣,最初二人也曾如膠似漆,可她卻有個糊塗心腸,做事略有些顛三倒四,又是個心思粗不擅揣摩人心意的,接連做錯幾件事惹得林長敏不悅,他仕途不振,又不善經營產業,掏不出銀子便打王氏嫁妝的主意,二人便時常爭執,最後竟反目成仇。林長敏便在外頭找了幾個女人,都是死了老公卻有大筆銀子的寡婦,林長敏雖說生得平平,卻能說會道,慣會甜言蜜語,加之出身大家,有些本錢,那些婦人便自認終身有靠,紛紛依附於他,肯掏錢給他使喚。故而他雖納了兩三個美貌小妾,卻也成天往外跑,鎮日也不歸家。
林長敏剛要求情,便聽林昭祥對王氏道:“綾兒變成這個模樣,全因你素日不辨是非,一勁兒驕縱溺愛,你可承認?”
王氏抽抽搭搭,說不出話。
林昭祥神色一黯,他這二兒媳雖說人有些糊塗,卻也是個溫婉寬厚之人,林長敏不曾善待她,說起來她在林家做兒媳也是有幾分委屈,心中一軟,嘆道:“從今日起,亭哥兒便搬到我院裡來同園哥兒一起住罷,我親自監著,也好讓他閉門讀書。”
王氏膝下一軟,她明白老太爺終是惱了她,再不肯讓兒子同她在一處了。
屋裡靜悄悄的,烏壓壓跪了一地人。林昭祥看了林東綾良久,滿腹的憤恨、失望、傷心。這也是他抱過的小孫女,雖說性子驕橫些,卻也率真熱誠,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
林昭祥喉頭滾了滾,啞著嗓子道:“明日一早對外發喪,就說林家三姑娘夜間暴斃而亡,因年輕過世,喪禮不再大辦。”
話音一落,屋裡如同墓地一般死寂。
忽然,王氏大喊道:“不!不!”爬到林昭祥腿邊,哭到渾身痙攣,哀求道:“爹!爹!兒媳求你了!饒了綾兒罷!兒媳甘願替她!”
林昭祥木然道:“老二說得不錯,她到底是我林家子孫,我自然也不能讓她去死,先把她送到莊子上去罷,日後更名換姓嫁人,林家總會給她一份嫁妝。”
林長敏勉強陪著笑臉道:“父親一向英明,綾姐兒縱有千般不是,可遭臉上這一頓毒打,也算作踐夠了,還求爹給她一條生路……”
林昭祥厲聲道:“去備車馬,待會兒便使人悄悄送出去罷!”拄著柺杖站起身,對林東繡道:“四丫頭,你隨我來。”言罷又看了林錦樓一眼,道:“樓兒,你也來。”說著慢慢踱回房裡去了。
王氏哭叫著,連滾帶爬的去拽林昭祥的衣角,林昭祥扭頭冷冷道:“夠了!此事再無轉圜餘地,若撒潑,便直接賞她一杯毒酒,或讓她剃了頭做姑子去!”
王氏立刻便縮回了手,不斷打嗝,哭得上不來氣,眼睛一翻便暈死過去。
林東綾人已痴傻了,怔怔的愣著,眼淚滾瓜似的淌下來。
林錦樓只覺渾身的氣力彷彿都已使盡,拖著千金沉的腿跟在祖父身後,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淒厲的哭號,林東綾聲嘶力竭道:“不!我不!我不離開林家!我不離開林家!”那哭號委實太撕心裂肺,林昭祥步履微微一頓,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內室。
林錦樓上前扶著林昭祥在藤條搖椅上坐了,又親自用林昭祥慣用的西施乳小茶壺泡了香茶,奉了上去。林東繡渾身篩糠,一進門便在林昭祥跟前跪了下來。
林昭祥把西施壺拿在手裡,對著壺嘴喝了一口,閉上眼睛,靠在藤椅上又是一聲長嘆,過了好一會兒,才悠悠道:“四丫頭,你瞧見三丫頭的醜事為何不對你母親說?”
林東繡早被林昭祥處置林東綾的凌厲手段嚇得半死,自此林東綾便是被林家除了名,只怕過幾日門外的靈棚都要搭起來了,從今往後她再不是林家嫡出的千金小姐,日後稍高些門第的親事都說不上,倘若爹孃兄弟還眷顧她,那還能得幾分家族庇護,否則……林東繡打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