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香蘭卸了幾樣釵環,重新換了家常衣服,取了一卷書看,聽見有人道:“大姑奶奶來了。”起身一瞧,只見有個二十多歲的婦人走進來,生得一雙濃眉,眼不甚大,高鼻紅唇,臉上脂粉濃豔,算不得十分美貌,卻也頗有動人之處,穿著青蓮紫五彩繡冷梅的褙子,藕荷色棉綾裙兒,頭髮梳得油亮,戴著赤金的釵環項圈,還未說話便帶了三分笑,迎上來說:“這就是小嫂子罷?喲,生得這樣俊,我還當見了天仙了呢!”
屋中只雪凝一個老人兒,低聲對香蘭道:“這是大爺的大妹,嫁給京城魯家的公子了。”
香蘭忙行禮,讓到炕上,命小丫頭子斟茶來吃,微微笑著問好,又說:“我初來京城,還不大認人,有怠慢之處還請恕罪。”心想:“尹姨娘是個美人,林長政也一表人才,林東紈卻挑了他們二人的不足之處長了,五官雖端正,卻比不得她兩個妹妹生得好。但脂光粉豔,很會打扮。”又想,“京城魯家?京裡原有一家姓魯的出名,也不知林東紈嫁的是不是這家。”見有個穿著綢緞,總著角的小童兒,料想是林東紈的兒子,便誇獎兩句,讓丫鬟抱到炕上,抓果子與他吃。
林東紈匆匆掃一眼,只見一旁熏籠上搭的皆是女裝,又見香蘭穿著家常衣服在屋中坐著,便知她平日裡就在主屋裡住著,恍然明白書染為何看重此人,又見她遍身綾羅,插金戴銀,花容月貌,當下一絲疑心都沒了,只笑道:“我是嫁出去的,因路遙,一直不得回孃家,如今進了京,我看妹妹生得這樣可人意兒,天仙也沒這麼可愛的,瞅著就投緣,日後多親近便是了。”又一疊聲的誇讚香蘭,“打著燈籠找也找不到這樣俊俏的”,“這品格兒連公主都不必得”,“怪道我大哥鐘意你,先前他房裡的那幾個,捆一起都趕不上你了”,直將香蘭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香蘭瞧出林東紈奉承,只覺渾身不自在,口中只道:“大姑奶奶繆讚了。”又想:“我與林東紈素無交情,她這樣討好我,顯是必有所圖。”
說著話,沒料到林東綺也來了,進屋便是一怔,款款笑道:“原來大姐姐也在這兒。”
香蘭起身讓座,又命丫鬟看茶。
林東綺綰了婦人的髮髻,珠翠環繞,比往日裡顯得有了兩歲年紀,穿著桃紅撒花襖兒,大紅的洋縐裙兒,臉上的脂粉好好的,容光煥發模樣。先滿面春風的同眾人問好,逗弄了輝哥兒,方坐了下來,道:“昨兒聽說你們來京城了,只是天色已晚,不便打擾,今兒早晨,夫君就催著跟我一同過來瞧瞧,他跟大哥也是老相識,平日裡也總唸叨他。”
這一句“老相識”說得林東紈心裡不自在起來,舉著茗碗沒說話。
香蘭也問了林東綺好,噓寒問暖後,便揀了旁的閒話來說,只問京城的風土人情。
此時書染進屋,香蘭便悄悄遞了個眼色給她,又對她二人道:“二位姑奶奶先坐,我去去就來。”到東邊的屋裡,書染跟在香蘭身後走進來。
香蘭問道:“這大姑奶奶拼命跟我說好話奉承,是什麼緣故?”
書染笑道:“她來求大爺想給她夫君謀個兵部的缺兒。她奉承奶奶,奶奶只管受用就是了。奶奶鎮日在宅裡也悶得慌,總要在京裡走動,結交些女眷,跟她結個善緣,日後也好結個伴。”
香蘭道:“外頭謀什麼缺兒是爺們的事,大爺的性子你們也知道,這事不好理睬,也不好開罪她,下回她再來,能推就推了罷。”說著便往外走。
書染連忙攔道:“奶奶還是跟她結交一二,她若是求奶奶什麼事,奶奶是聰明人,按輕重自己裁度著就是了。”
香蘭便停了腳步,也不說話,只看著書染笑。
書染覺著自己彷彿讓香蘭看透了似的,忙賠笑道:“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香蘭又笑了笑,只道:“我知道了。”心說:“連林錦樓都說家裡的女眷應酬交際隨我的意,書染倒上趕著為林東紈說話,勸我們二人交好,林東紈之輩,一見便知是‘九國販駱駝’的,怎是省油的燈,書染只怕是收了她的好處。只是既這樣說,不如賣書染個面子,給林東紈個順水人情。”想著到妝臺前,拉開抽屜,取了一對兒如意小銀錠子,裝在荷包裡,走出來交予輝哥兒道:“頭回見面,是我一點子心意,大姑奶奶可別嫌棄。”
林東紈親熱道:“這怎麼話兒說的,我這回來沒給你捎東西,你還給這孩子。”又一疊聲命輝哥兒道謝。輝哥兒只窩在林東紈懷裡,拿著荷包不說話。
又說了一回,已近午時,林錦樓打發桂圓來,說前頭有客,不回來用飯,讓香蘭招呼林東紈、林東綺兩姊妹在府中用飯。香蘭想了想,又命靈清去請譚氏,打發小鵑去廚房叫菜。
譚氏本要服侍林錦軒用飯的,見香蘭來請,又聽說兩位姑奶奶都來了,忙去換衣裳,想了想,把箱籠裡最貴重的一套拿出來換了,重新梳頭簪花兒,補了脂粉,方才扶了丫鬟的手去了。
譚氏還是頭一遭來林錦樓的住處,只見門外鏨銅鉤上懸著猩猩紅軟簾,屋內南窗下橫著大炕,香蘭等人正坐在炕上說話兒,見譚氏進來,便命擺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