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皆靜。緊接著如同炸了營一般,眾人紛紛交頭接耳。香蘭愣了愣,兩眼直直朝夏芸望去,如同兩汪深潭,竟有凜然不可侵犯之勢。兩人目光對上片刻,夏芸到底心虛,微微錯開了目光。
香蘭聲音清亮,緩慢道:“夏舉人,頭上三尺有神明,說話要憑著良心。你一介丈夫,讀了這麼些年聖賢書,莫非也要學腌臢齷齪之徒,平白往我一個姑娘家身上潑髒水不成?”說著向前邁了一步,“今日你既然說了這話,我拼死也要撕擄乾淨,你敢不敢現在就同我去林宅,當面同林大爺問個清楚明白,倘若我非清白,我立刻一頭撞死,可若是你含血噴人,你也拿命來賠!”
夏芸愣了,香蘭已從臺階上走下來,目光凌厲,彷彿出鞘寶劍,口中質問道:“你敢不敢?敢不敢?”
夏芸沒料如鮮花嫩柳一般的女孩兒竟會如此發難,狼狽的往後退了幾步,銀蝶卻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擋在夏芸跟前,狠狠搡了香蘭一把,冷笑道:“喲,好大的口氣,還想去找林大爺,呸!你是哪一尾狐狸精我不知道?先前就在宅裡頭描眉打眼的勾搭爺們兒,挨千刀的淫婦,那膫子**的,一頭放火,一頭放水,浪得跟什麼似的,見天兒想爬大爺的床,要不怎讓大奶奶趕出來呢!如今倒扛著貞節牌坊扮烈女做戲,誰不知道你是個淫貨!”
銀蝶一行罵,一行伸手拉扯香蘭。她早已恨死香蘭,只覺自己如今悲慘皆是香蘭害的,眼見香蘭過得這樣好,愈發覺著刺心,恨不得將眼前這張如玉的臉兒撓花,伸了手便抓。香蘭一把攥了她手腕子,正鬧得沒開交處,只聽人群中有人大聲喝罵道:“賤沒廉恥的潑婦混賬,竟來欺負我女兒,你個花子根兒,老粉嘴,嚼舌頭的淫婦,我操你祖宗!”
話音未落,陳萬全如同一陣風似的從人堆裡奔出來,衝到銀蝶跟前抬手便打,劈頭蓋臉兩巴掌下去,銀蝶臉兒便腫起來,捂著頭口中一陣尖叫。
陳萬全一行扯著銀蝶頭髮一行打,口中罵罵咧咧道:“我女兒清清白白,金尊玉貴,多少人家求娶不來,合該當觀音一樣供著。你才是沒臉爬爺們兒床讓老爺們趕出來的賤婦,為著你,你們全家都給賣了,不老老實實夾尾巴旮旯裡撅著,反倒來我門庭跟前撒野。如今不治你,你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原來陳萬全午間同人出去吃酒,迷迷瞪瞪回家,卻瞧見門口圍了一群人,擠上去一瞧,方知是家裡出了事,正趕上銀蝶撕扯香蘭,又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兒。縱然陳萬全窩囊膽怯,卻是個極疼愛女兒的,又吃多了酒,正壯了慫人膽,便一徑兒衝上前。他本就是市井出身,什麼髒的臭的都罵得出,幾巴掌將銀蝶扇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夏芸見鬧得不像,忙上前拉住陳萬全胳膊說:“有話好說,何必動起手了。”
陳萬全不敢打夏芸,口中嚷嚷罵道:“放屁!她抓撓我女兒時你怎不攔著?夏相公,你那聖賢書全都讀狗肚子裡去了!”
薛氏也撲上來,一把揪住夏芸道:“夏相公,當初你落魄,我們家沒少幫襯,後來你飛黃騰達,我們也未到跟前兒湊著打秋風,先前對你的好處你做了白眼狼忘得一乾二淨,如今說出這爛嘴生瘡的話,任憑淫婦編排我女兒,毀她一生,你安的什麼心!”
夏芸滿臉通紅,其實他說了那話,心裡也悔上來,可縱然有愧,卻想道:“若不是香蘭落我顏面,我怎會說那樣的話兒!”
銀蝶放聲大哭,往陳萬全懷裡撞,口中喊著:“你打死我!你打死我!我再不活了!”去撓陳萬全的手。腳亂踢亂蹬。
香蘭怎肯讓父親吃虧,將銀蝶兩隻手攥著,又使眼色讓畫扇去抱銀蝶的腿,口中勸道:“爹爹別打了,別打了。”
銀蝶見夏芸手足無措站在那裡,又哭喊道:“我的老爺,你見我被打被罵,竟不拉一把,是我命苦!”
夏芸咬咬牙,一把箍了陳萬全的胳膊道:“陳大叔,有話好說,你先鬆手……”
陳萬全胳膊吃痛,鬆開銀蝶,一把推開夏芸道:“滾你的!”
夏芸一步未站穩,腳下一滑便摔倒,頭正碰到地上一塊門磚,登時暈了過去。銀蝶尖叫一聲,喚道:“老爺!老爺!”見夏芸昏迷不醒,扯開嗓子嚎道:“不好了!殺人了!殺人了!”
陳萬全登時傻了眼,薛氏和香蘭忙上前檢視,只見夏芸頭上並未流血,只是後腦腫起一塊大包,香蘭忙對陳萬全道:“快去請大夫!”
陳萬全這才回魂,只覺雙腿發軟,走路都拌了蒜,跌跌撞撞的跑去請人。
眾人團團圍上來,這個說掐人中,那個說揉胸口,卻因夏芸是舉人,都不敢上前碰上一碰。過了片刻,夏芸呻吟一聲醒了過來,香蘭方才舒了一口氣,暗道:“如今不好,夏家都不是善茬,如今只怕要化銀子買平安了。”口中喚畫扇回屋中取水給夏芸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