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氏笑道:“都是拐彎抹角沾親帶故的,誰先看誰不一樣呢?我們這也是回到祖宅來瞧瞧,在金陵也不認得誰,上次在林家咱們一見投緣,尤其這兩個女孩兒也玩得相宜,便該多走動走動才是。”
宋姨媽笑道:“這自然。”
韋氏又道:“十一二年前,在京城的時候,咱們兩家也是常走動的,當時宋老爺是我們老爺的座上客,還帶著小公子到家裡玩,我們府裡幾個哥兒、姐兒做壽,都得過宋老爺的墨寶。真個兒是寫了一手好字。”
宋姨媽悵然道:“可不是,一晃都多少年過去了,孩子們一晃長大了,咱們都老了,我們家老爺……”說著眼裡便泛出淚光,又覺著貴客在場不可放肆情緒,便強笑道,“瞧我,淨說這些話做什麼。”一疊聲吩咐丫鬟重新擺瓜果茶點來。
韋氏忙道:“不必那麼周到,來這兒就為了說說話,敘敘舊……說到孩子,你們府上的哥兒也十六七了罷?”
宋姨媽提到兒子登時便心花怒放,含笑道:“可不是,過了年就十七了,跟我們家老爺一個稿子裡刻出來的,他爹去了之後,可吃了不少苦,帶著我們孤兒寡母的出來自立門戶,讀書卻上進,已經是秀才了,今年秋闈便要考舉人。不是我誇嘴,我們大哥兒學問好著呢,每回院裡頭考試都是甲等,若不是前兩年為了家事耽誤了他,他只怕早跟我們老爺一樣考了進士。”
韋氏臉上含笑而應,心中卻不以為然,暗道:“不過才十七歲就想考上進士?她當買菜那般簡單呢。本朝二十歲之前考中進士的一個手就能算出來,她兒子不過有些才學,哪就如此託大。”口中卻道:“還是老姐姐有福,得了這樣的兒子,後半生就有靠了。”
這句話正撞宋姨媽心坎裡,頓時笑個不住,又見鄭靜嫻坐在右下的椅子上,捏著帕子,雖生得不夠柔美,卻也是個美人,端得一身大家氣派,沒口子讚道:“妹妹別說我,你也是有福的,瞧嫻姐兒真個兒好相貌,通身的氣派我見過的小姐沒一個能比上。可有婆家了?”
韋氏嘆道:“沒有呢,也是愁人。”
正說著,宋柯走了進來,拱手施禮道:“晚輩見過夫人。”
韋氏還是頭一遭見到宋柯,見他儀容俊美,如皎皎朝陽,身穿一身桑染色的直綴,繫著蓮花腰帶,愈發風度不凡,驚喜道:“這孩子,這樣的品格,我們家那幾個哥兒都要比下去了!”左看右看都覺著好,對宋柯立時慈愛起來,殷殷笑道:“不必叫我‘夫人’,怪生分的,論輩分你叫我一聲姨媽,我喚你一聲外甥,都是合情理的。”
宋柯抱拳應下。宋姨媽又介紹鄭靜嫻,宋柯作揖以“妹”稱之,鄭靜嫻起身回禮。
廝認完畢,韋氏又細細問宋柯都讀什麼書,平日做些什麼,去哪個書院,先生是誰。宋柯本想在前頭虛應一下便回去再細細琢磨香蘭的事,沒料到韋氏拉住他問個不住,他也不好駁貴客的面,口中只好客氣應對著。
那宋姨媽本就看自己兒子是一朵花,她深居內宅,平日也沒個機會誇耀,如今見有人識貨,便格外興奮起來,應和著韋氏的話,將宋柯從裡到外誇說一番,誇得連宋柯都坐不住,耳根紅了起來,連連給宋檀釵打眼色。
可宋檀釵卻彷彿沒瞧見似的,反而跟他擠擠眼睛,用帕子捂著嘴偷笑。
韋氏聽宋柯小小年紀又管著鋪子田莊,看他的眼神便又柔和了兩分。
一時話說完了,宋柯方才告辭出來,到院中見院裡的桂花開了,想起香蘭曾笑著跟他說:“等到秋天,院子裡的桂花兒開了,就摘些做桂花釀。市面上的桂花釀又甜又鬧,我做得清香些,到時候揉著桂花釀做些糕餅,不知多麼好吃呢。”他盯著那桂樹看了好一會兒,方才重重嘆了口氣往回走,到垂花門處,忽瞧見一方帕子飛到他腳下,抬頭一看,見鄭靜嫻同一個丫鬟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後。
鄭靜嫻往日裡都是英氣打扮,不過穿些玉蜀色、千草色的淡色衣裳,髮髻也是簡簡單單梳上一梳,脖子上一個赤金項圈,便不再有旁的首飾。而今日卻穿了件桃色的大鑲大滾滿繡芍藥花衣裙,頭上細細密密的梳著髻,垂著赤金滴珠小鳳釵,臉上用了些脂粉,這一打扮便將她渾身的英氣柔和了些許,倒是端端正正的大家閨秀模樣了。
宋柯知這等女眷不該私下見外男,一愣神的功夫,鄭靜嫻的丫鬟悅兒已上前拾了帕子,鄭靜嫻反倒落落大方,對宋柯一笑,道:“奕飛兄只怕不記得我了,小時候你往我府上來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