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柯立即到廂房去,撩開幔帳,見香蘭雙目緊閉,似是不大好了,宋柯心裡一沉,唇緊緊抿了起來。
珺兮想了想道:“大爺不如拿著帖子請林三爺讓林家濟安堂裡的羅神醫來診治診治,他的醫術是極高明的了。”
宋柯有些踟躕,他也知道羅神醫醫術高明,但此人在林家開的藥鋪裡坐診,常常行走於林家內宅,對府中事十分了然,倘若他見過香蘭,此番再撞見未免不好。宋柯原打算把香蘭藏在府裡,待明年他考了功名,再花錢謀個缺兒,便攜著一家老小上任,脫了林家的勢力,再做打算。
還在猶豫,卻聽香蘭忽喃喃的說了一句:“好疼……”眼角一滴淚滑了下來。
宋柯不由心酸,原本的猶豫也煙消雲散,立時提筆寫了帖子給林錦亭。不多時那羅神醫便到了,見幔帳垂得嚴嚴實實,當中伸出的手也用帕子遮掩了,只道是宋柯房裡不同尋常的丫鬟,又或是宋家小姐,便診了一回脈息,重新開了方子。
一時玥兮去煎藥,珺兮湊上前小聲說:“方才你聽見了沒有?香蘭說‘太子’、‘八王爺’‘滿門抄斬’什麼的。”
玥兮嚇一跳,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聽到就當沒聽到,爛在肚子裡,她是燒昏了頭了。”
珺兮一吐舌頭,便不再提。
羅神醫開的方子吃了兩劑下去,香蘭的症候便輕緩了。宋柯自然命廚房調換著花樣給香蘭做湯做水。這期間,香蘭從丫鬟小廝那兒得了三個訊息:一是林東綺與鎮國公家的二公子訂了親,待曾老太太孝期一過便行六禮;二是林錦樓的通房丫頭畫眉回家小住,誰料家中失了火,之後畫眉連帶她的丫頭喜鵲便不見了蹤影;三是青嵐的喪事已畢,雖也算厚葬,但她只是個侍妾,進不得進林家祖墳,只在一處有山水的地方點了一處穴,埋葬了事。
香蘭一長嘆。她身子慢慢好轉,臉上的腫也消了大半,唯獨還有青紫淤血,卻不似當初那般駭人。待香蘭精神健旺了,宋柯便讓她在二門的小屋裡同陳氏夫婦見了一面,薛氏一見香蘭的模樣,淚兒便好似滾瓜似的掉落,陳萬全也紅了眼眶。
一家三口相對無言了許久,香蘭便忍著淚笑道:“如今好好的,一家人又能團聚,咱們還哭什麼。”
薛氏啞著嗓子道:“什麼好好的,你悄悄你這模樣……”說著便掉眼淚。
陳萬全見四下無人,小聲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先前兒都謠傳你讓大爺相中了,要抬舉你做主子,怎麼這又讓宋大爺買去了?”
香蘭垂下眼簾:“正因為大爺看中了,大奶奶才不容我,將我毒打了一頓,又要把我賣到窯子裡,幸虧宋大爺將我買了去……只是這事做得機密,爹孃也閉嚴了嘴,倘若讓大奶奶她們知道反倒不好了。”
夫婦二人一聽“窯子”登時倒吸一口涼氣,頭搖晃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能,不能,絕不能說。宋大爺也叮囑過了,即便走了嘴也不能吐露一個字。”
陳萬全道:“你只管放心,因從林家出來,我和你娘便搬到宋宅後頭的巷裡去了,那地方清淨得緊,也沒幾個認識的人。”
薛氏嘆道:“宋大爺真真兒是慈心人,將我和你爹買了去,就為了咱們一家骨肉不分開,待會兒我要給他磕幾個頭謝謝他大慈大悲。”說著又去看香蘭,心疼得跟什麼似的。
陳萬全看著愛女也是心肝肉疼,悄悄回過神抹了把眼睛,卻繃著臉道:“都是你弄性尚氣作出的好事,倘若你當初不進府,乖乖跟柳大掌櫃的兒子成親,這會子跟尋常人家的體面奶奶有什麼分別,何至於受這個罪!偏你嫌棄柳家也是林府的奴才,又嫌他家兒子傻。可你也不瞧瞧你爹,也是奴才出身的,又痴心妄想些什麼,如今可好,遭了罪了!”
薛氏一把摟住香蘭,推了陳萬全一把道:“你少說兩句,沒瞧見閨女吃了這樣大的苦,你還說這樣刺心的話,真是個沒眼色的老東西!”
香蘭垂了眼簾,她自入府後幾番坎坷受罪,卻始終不曾後悔過。林家固然難捱,可認了世代為奴乖乖嫁人,只怕那種絕望會真要了她的命。她心心念念著脫籍,豁出去都要試一試,即便前頭是火焰山,她也要去蹚一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