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雲息扭頭看過去,只見到一道孤零零的人影快步走在紫藤花垂落的林蔭道上,滿身溫柔花香也掩不了的冷肅。
蒼雲息心裡堵著的那口氣又上來了,立刻轉過身,背對著那個方向,雙手抱胸安靜了一會,最終沒忍住,起身去找林之凇。
他是青要山的人,是林之凇的部下,彼此之間可以無條件交付信任的兄弟,要他為了林之凇死,他毫無怨言,青要山上下同樣如此。
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若是林之凇被困在那個幻境裡醒不了,出不來,蒼雲息會毫不猶豫付出全部,犧牲所有。但他明明都醒了卻不顧外面的局勢,不願出來,這算什麼?
林之凇受不了粘在自己身上的血腥氣,快步往小樓的方向走,一道憋悶的人影迎面走過來。
他還沒見過蒼雲息生悶氣的時候。
林之凇腳步放緩下來,最後幹脆停在原地,等待對方的質問。
“林之凇,你在幻境裡到底遇上什麼了?按理說我不該質問你,無論發生什麼,我都得無條件服從,但我過了整整一天也實在想不……”
蒼雲息話沒說完,因為隨著他與林之凇的距離越拉越近,他看見林之凇雙手布滿了幹涸的血跡,像是猙獰的血管裸露在外。
他臉色一變,急聲,“你受傷了?嚴不嚴重?”
林之凇說:“是陸逸君的血,我折斷了他兩條胳膊,碎了他幾根骨頭,燒了他半身靈脈。今天不能殺他,但我向你保證,等時機一到,我會親自把他捆回去,交給薛家處置。青要山的人,沒有被外人欺負的道理。”
他頓了頓,繼續說:“至於薛塵的死,我的錯。”
不知怎麼的,蒼雲息堵在心裡的那口氣突然就不上不下的,咽不下去,也發不出來了。
林之凇向人道歉,這還是頭一遭。
林之凇情緒藏得深,上一次讓蒼雲息捕捉到他明明深陷於混亂卻強行展露的平靜,還是少年時手刃他那位咄咄逼人的大哥之後,寫下一個陌生的名字給他時。
“那個幻境是我從小到大最想做的一個美夢,也是誰都無法理解的秘密,我一生當中唯一可望而不及的東西終於在那個夢裡出現,雖然明知是假的,但我一旦離開,就再也見不到了。”
林之凇的聲音不高不低,壓抑沉重,無意間與華盈當時的聲音重疊,讓他自己也一陣恍惚。
蒼雲息眼神一瞬間複雜至極,他明明與林之凇從小一塊長大,知根知底,參與過彼此人生中最重要或最尋常的大事小事,卻被他現在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
他突然詫異地覺得自己與林之凇之間隔得很遠,不只是時間混亂了,連空間都錯位了,否則不可能不知道對方還有什麼重要到明知是假也要去抓的秘密。
但他不需要了解林之凇的秘密,只需要信任他。
蒼雲息張了張嘴,卻難得嘴笨,不知說什麼安慰的話才好。
於是拍了拍林之凇的肩膀,又嫌棄地瞬間把手挪開,皺了皺鼻子:“你還是趕緊去洗洗吧,今天大獲全勝,我去張羅張羅吃點好的。”林之凇微一頷首,繼續往西邊小樓走去。
夜色清朗,夏蟲脆鳴。
華盈在城裡僻靜處的一堵斷牆上吹了好一陣的風。
一想到自己從前面對江璧月的傷害,小心謹慎得連嘗試自衛的想法都直接放棄,就忍不住連連發笑。
直到她終於不再為這股自嘲的情緒所困擾,收拾好了心情,才回了別院。
小樓窗外弦月如鈎,如水的清輝傾灑滿地,徐徐夜風吹動簷角的燈籠,地上一冷一暖光影交錯,神秘安瀾。
華盈進了樓中,嗅到一陣熱氣中氤氳的草木香,順著這股香氣來到浴室,彎曲的指節剛要叩門,裡面的人卻已經被她的到來叫醒,嗓音倦懶鬆弛。
“進來吧。”
推門之後,視線被房樑上垂落的鮫紗遮擋,淺金色的鮫紗輕輕搖晃在濕熱的霧氣之中,一層又一層,如夢似幻。
再往裡走,瑩透精緻的雲母屏風上凝著水珠,滾下一道道水漬,浸在水汽中的盞盞燭火光芒柔和,後方池中人影朦朧。
華盈的目光透過屏風的縫隙與林之凇在濕潤的水霧中相遇,又同時平靜地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