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和橋低著頭怔怔地凝視著季行之,面上帶著費解又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之意。他朝季行之緩緩遞出一個骨灰壇:“你要這個吧,阿溪的骨灰。”
與其說烏鴉公墓是個夢,季行之認為出現這樣迷幻的事情或許更像夢。
他不敢多想,也不敢和這樣的傅和橋多說。比起對方的忽然出現,自己半夜來挖人家弟弟的墓才更加可疑,更加解釋不清,他只趕緊接過骨灰壇揣進懷裡。
季行之再度睜眼已是早上,他是被一陣烏鴉的鳴叫聲吵醒的,醒來時疲累異常,身體沉重得不像自己。
那隻被他帶回的烏鴉正在他的臥室裡亂飛,他身上的衣服沒有換,手上黏滿了黑泥土,髒得不成樣子,還散發著一股腐爛汙濁的氣息。
他倉惶起身連著床套被褥一併扯下包住自己脫下的髒衣物通通扔進垃圾桶裡,而後在浴室裡洗了一個多小時的澡。
清理了從客廳到房間的髒汙腳印,丟掉了粘了黑泥土的運動鞋,他依然覺得自己身上有股散不去的惡心氣味。
那隻烏鴉不再到處亂飛了,搭在傅和溪住過的房間的門把上,歪著腦袋瞪著金色的小眼珠子望著忙碌的季行之。
或許死而複生真的存在,並引導他不惜一切嘗試求證。
季行之還是有些遲疑的,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他留念的東西,他也不會選擇這條路。
他翻看手機拼命尋找能讓自己活下去的藉口,國外高校的入學郵件,同學朋友的新年祝福,導師交待的事項,甚至是上週末陪祁誤一起購買的那張還未開號的彩票,直到他看見跨年夜,他發給母親的語音留言。
聊天記錄影是與冬日的冰霜一同凍在了那一天,季行之再沒得到媽媽的任何回複。
母親的朋友圈依舊在更新她的幸福,只是母親的幸福裡不需要有他。季行之忽然想到,或許自己的出生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要是沒有自己,母親就不會有那麼多負擔,她用不著為養育孩子付出青春和精力,她可以一直當個快樂的女人,和更優秀的人相遇戀愛結婚,有個更好更理想的家庭。
只要沒有自己。
季行之想了很久,想自己在過去的十八年是否剝奪了母親身為女人的自由。
他把聊天記錄裡自己的聲音聽了好幾遍:
滴——「媽,新年快樂。」
滴——「媽,新年快樂。」
滴——「媽,新年快樂。」
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眶,模糊了手機螢幕,模糊了他對生的念想。
他又想起傅和溪了,想起那晚,他沒有等到母親的回複,等來的只有傅和溪。
如果傅和溪能夠回來,他獻出生命也未嘗不可;如果傅和溪不能回來,他願與之同去。
……
“傅和溪”恢複了些力氣,而後費力地從地上爬起,慌張地合上了還敞開著的窗簾。它還不習慣使用人類的身體,動作吃力別扭至極。
季行之對傅和溪的喜歡,思念,悲傷,痛苦,被迫植入的記憶與情感如資料傳輸般不斷佔據,覆蓋,儲存入它原本為烏鴉的身體裡。
憑著越來越清晰的記憶,它在季行之臥室的某個角落裡找到了一個行李箱,並手忙腳亂地把季行之開了顱骨的屍體塞了進去。
“傅和溪”知道自己在做和季行之一樣的蠢事,它只能無奈地把這一切不可控因素歸咎於自己身體裡季行之給予的感情。
它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季行之——自己記憶中的戀人被自己生生吃掉,死在自己面前。
它就是“傅和溪”,它要把命還給他!
“傅和溪”隨意清理了地上的血汙,又從季行之的衣櫃裡翻出幾件能把自己包裹住的衣帽,不忘帶上口罩,拖著行李箱向記憶中的烏鴉公墓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