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昀蹲下身,撩了撩水面,轉頭對裴玉說:“你試試,感覺不夠熱,我再回去燒水。”
裴玉把衣袍搭在木欄杆上,慢慢踏入溫泉。水底鋪滿了滑溜溜的鵝卵石,段昀擔心他摔倒,下水扶著他。
水溫熱而不燙,非常舒適。
段昀問:“如何?”
“正好。”裴玉盤腿坐著,喉骨以下都浸在水中,露出水面的面頰沁著豔色。
段昀看得全身硬邦邦,當即閉上眼,又開始默背詩集。
他心不在焉地背了幾首長詩,耳邊的呼吸聲綿長緩慢,如同陷入深睡一般。
泡著溫泉睡覺,容易睡成昏迷,於身體有害無益。段昀張開眼,發現裴玉果真睡著了,趕忙將人喚醒。
裴玉眸光迷濛而遊離,望著段昀的臉,遲緩地叫了聲:“溯光?”
這是他失憶後第一次喊段昀的字。
段昀心頭一緊:“你剛剛喚我什麼?”
裴玉卻如夢初醒,搖了搖暈乎乎的腦袋,反問他:“我喚你什麼?”
“溯光,你叫我溯光。”
“溯光……”裴玉想了想,“是你的字。”
段昀見他神色平淡,不像恢複記憶的樣子,心中有些空落落。但他沒再追問,託著裴玉的腰,將人扶出了溫泉。
翌日,淩晨。
裴玉睡到後半夜,身體越來越熱,臉頰燒得通紅。
起初段昀以為天氣暖和、被褥太厚,令裴玉悶熱。他掀掉冬被,往裴玉身上披了件寬大的長袍,然後挨近裴玉臉龐,小聲問:“還熱不熱?”
裴玉微微張嘴,吐息滾燙而沉重,迷糊地說:“冷……好冷……”
冷?
段昀才反應過來,裴玉可能得了溫病!
裴玉燒得頭昏腦脹,一邊往段昀懷裡鑽,一邊發著抖說冷。
若是平時裴玉投懷送抱,段昀會心花怒放,恨不得把人揉進骨血裡,但此刻他卻不敢貼著裴玉,只因他魂體陰寒,怕讓裴玉病上加病。
段昀給裴玉蓋緊厚被,隔著被子托起他後肩,小心翼翼地餵了半杯溫水。
裴玉眼皮微掀,遲鈍地問:“我怎麼了?”
“著涼了。”段昀將他放平,拉攏床幔,“我去找大夫來,你睡一覺,吃過藥,很快就能好。”
裴玉低啞地嗯了一聲。
段昀不敢耽擱,凝出兩道鬼影守在床邊,即刻下山進城。
天還沒亮,家家關門閉戶,段昀走遍小城街巷,瞧見一處掛著牌匾的醫館,立刻穿門而入。
大夫還在睡夢中,被一陣古怪的動靜吵醒,繼而聽見有人催他出診。他神志不清地爬起身,順手拎起藥箱,稀裡糊塗地往外走。
他穿過黑漆漆的醫館大堂,出了門,走到街邊被陰風一吹,瞬間清醒過來。他正懷疑自己夢遊,腳下突然一空,像被人提起身子扔到馬背上,猛地往前沖去!
他嚇得魂不附體,忍不住尖叫大喊。
此時又聽見那道聲音,忽遠忽近地說:“你莫怕,我請你出診,不會害你性命。診金先給你,待你為我夫人看過病,我便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