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二爺和戚三爺年少時仗勢欺人,這個元玉婉倒是知道,過去寄住在三房時,聽李氏說過。當時李氏還怨懟丈夫曾經做的蠢事,如今要戚肅言提攜都沒有面子。
元玉婉遲疑了一下,又緩聲問,“聽說國公爺生母早早去了,只不知是什麼樣的人,又有沒有家裡人”。
戚玉言喝了口茶,慢慢說道,“嫂子說的是杏姨娘,我生下來不久,就抱去了嫡母那裡教養,對姨娘倒是沒有印象。姨娘在我五六歲上就過世了,如今已過了二十多年,是什麼事情也記不得了。”
“且當年父親後院美妾眾多,姨娘也不得寵,只知道大家都叫她杏姨娘,應該是家裡的丫鬟抬做了姨娘,至於具體姓什麼叫什麼,家裡還有什麼人,倒是都不知道了。”
“姨娘走後,五哥就搬去書院住著,只可惜總考不中,眼瞧著科舉無望,等到了二十來歲,五哥就出門遊歷去了。他從小一直養在姨娘那裡,和家裡其他人都淡淡的,其他的倒也沒什麼”。
這話是六分真,四分假,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說,聽著便是挑不出錯來。
戚玉言哪裡能不知道生母的姓名呢,況且五六歲已經能記事,當年那轟轟烈烈鬧了好大一場,又如何能不記得呢。
戚玉言面上若無其事,心裡早已回憶起當年的驚濤駭浪來。杏姨娘也是姓柳的,只是入了府,因不能沖撞了主母的姓名,便只都喚她杏姨娘。
入府那一年,杏姨娘其實也才十六,她是通州河上的一個小小船孃,阿爺是個老船工,祖孫兩個拉扯著過日子。
等女孩長到了十五歲,越發水靈漂亮起來,提親的人踩破了柳家的門檻,偏老船工將這個孫女看得寶貝一般,輕易不肯許人家。
又過了一年,總算選了個商人,那商人姓戚,家裡殷實,人相貌又生得好,只是年紀大了些,又是個鰥夫。
家裡原本不想答應,可那商人是鐵了心,非這女孩不娶,雨裡在祖孫倆門口站了一夜,第二天暈在門口燒得滾燙,手裡還死死握著為柳家求來的平安符。
見他如此誠心求娶,老船工才鬆口,將孫女柳杏兒嫁過去。
可嫁過去不久,商人領著她去了京城,那時柳杏兒才知道,丈夫不是什麼商人,也不是什麼鰥夫,他是京中一個閑官,無所成的世家子。
而柳杏兒入府時,戚家甚至已經有了一位主母,三個兒子,和一屋子的鶯鶯燕燕。她那時想走,奈何已經有了身孕,只能做了杏姨娘,一日日活在那一間小小的院子裡。
戚老爺過了沒兩年就看膩了她,又有新的美人入府,他慢慢也就不來了。杏姨娘身邊養著戚肅言,又懷上了戚玉言。
因為是這一輩唯一的一個女孩,因此一生下來,就給了主母柳氏去養著,她連女兒的面都沒見過,就叫人抱走了。
又過了幾天,通州老鄉帶來了訊息,說柳杏兒祖父沒了,她病了一場,醒來後便一日一日瘦削下去了。
戚肅言當時也還是個幼童,拿著母親剩下的一點錢去抓藥,可路上遇到他父親的寵妾,平白被冤了偷錢。
戚老爺自然偏愛新歡,主母又不願攪和進妾室的瑣事裡,戚肅言求了一圈,被戚老爺踹了一腳,回去後姨娘就不不中用了。
柳杏兒臨死前,只一個心願,便是葬在通州河邊。
戚肅言穿著喪服去求戚老爺,卻因為那時戚二爺三爺都要娶親,府裡見不得白事。戚老爺嫌棄戚肅言穿著喪服晦氣,連個得體的棺材都不願意給柳杏兒準備,只隨意裹了席子丟出去。
戚肅言那日後便去了書院,索性還有科舉這一條路,若來日中舉,他就能光明正大厚葬母親。
戚肅言也用功,十三歲上中了舉人,正預備著參加春闈。
沒成想戚大爺的長子,戚老爺的長孫,酒後鬧事,斷了別人的一條腿。
本朝有律法,致人傷殘者,除了打板子,還要褫奪功名,永不錄用。
戚老爺心疼孫子,見戚肅言身量形容與長孫形似,便自去衙門,揹著戚肅言幫他認下了這樁事。
戚肅言那時還尚且是個孩子,想去替自己討個公道,沒成想戚老爺派了家丁去要挾,若是戚肅言再鬧,就掘了柳杏兒的墳,叫她泉下也不得安生。
戚肅言從此不再回戚家,他去了母親出嫁前的老院子,平素裡靠著抄書賣字謀生,等終於攢夠了錢,將母親葬在了通州河邊時,他已經二十歲了。
戚老爺兩年前身亡,戚肅言未曾回去看過一眼,任由家裡人罵他不孝。戚老爺死了,剩下戚家的人,平日裡對他不鹹不淡的,只不過掛一個血親的名頭。
戚肅言不恨其他的家裡人,但是也不願意多親近,只依舊住在草屋裡,直到完成母親遺願。
終於,母親回到了通州河,戚肅言望著河面許久,便上了往西去的小船。
這些事情,戚玉言是知道的。她養在嫡母身邊,從小錦衣玉食,又有父母疼愛,戚老爺過世時,她哭得幾乎暈厥。
那時,她才去見了戚肅言,戚肅言不願意給戚老爺披麻戴孝,戚玉言哭著去質問他,又說不願意有他這樣的哥哥。
沒成想,十年後,整個戚家都要依附戚肅言生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