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對寶兒說道,“去派人問一問國公爺,若是他那邊政務繁忙,我便自己先回去了,他何時方便了再來也行的”。
寶兒回道,“國公爺那邊早前就傳來話了,說是國公爺一會子就回來了,和姑娘一起回去”。
元玉婉簡單用了飯,只吃了小半碗粳米粥,畢竟還要留著胃口吃母親的回門飯呢。
她今日換了身石榴花色的襖子,杏黃色的裙子,若不是梳了婦人發髻,真就做姑娘時的打扮了。
戚肅言與她一起坐著馬車去回門,車裡寬敞,四角垂掛著鏤金香囊,帶著風鈴,隨著馬車叮鈴作響。
等到了家,錢氏已經等著了,見了元玉婉,先是拉著她看了一圈,“沒瘦,也沒胖”,元玉婉就笑她,才嫁過去兩天呢,什麼胖啊瘦啊的。
戚肅言向錢氏問了安,這也是錢氏頭一次見戚肅言。
起初知道戚肅言管著內行廠,又從西北發家時,錢氏還以為他的形容相貌,那大抵跟年畫上的武將是差不多的,定是山一般高壯,一對虯髯臂膀能將丈八蛇矛舞得虎虎生風的那種呢。
沒承想今日見了面,只見他文質彬彬,眼角眉梢帶笑,身量修長,倒像個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讀書人呢。
錢氏哎呦一聲,她想起鍋灶裡還煮著的芝麻圓子,這是閔州新姑爺回門那日的習俗,要吃丈母孃做的芝麻圓子,做多少吃多少,圖一個團團圓圓。
她原以為戚肅言是個魁梧漢子食量大,生怕怠慢了他,還好心煮了七八個拳頭大的圓子呢,如今可倒好,只怕他吃完都撐了,還怎麼吃中午飯呢。
她於是只笑著請戚肅言吃圓子,又說吃一兩個嘗嘗就行,吃多了難免胃裡頭難受,也不克化。
元玉婉也是知道這習俗的,她下意識咦了一聲,“母親,不都是要吃完的嗎”。
這話出口後她看了看母親的神色,才算明白是怎麼了,想必母親煮得太多,怕戚肅言吃撐了不舒服。
戚肅言倒是說無妨,只笑著說既然是習俗,自然沒有不遵守的道理。
看到那滿滿一碗芝麻圓子時,戚肅言神色倒也沒什麼變化,只謝錢氏親自下廚的辛苦。
元玉婉存心看戲,見他咬了一口便僵住的樣子,就知道母親定是做得太甜了。她暗暗憋著笑,卻記得叫福兒去沏濃茶,一會兒給戚肅言壓一壓。
戚肅言吃到第三個時,元玉婉到底還是輕輕推了推他,“好了,若是全吃完了,一會子還要不要陪我們吃飯了”。
女兒給了臺階,自然是要下的,錢氏也跟著笑,只叫人收了碗,讓二人先去元玉婉那裡休息。
元玉婉的窗前有一株梅樹,本以為落了雪該受凍,沒成想花反而是開了,她於是來了興致,小心摘了花來做梅花清湯。
她就坐在廊下,一邊仔細擇著梅花,一邊與戚肅言說這梅花清湯。
“我們閔州有四時清湯,花有四時,這甜湯便有四時,春天有杏花,夏天有荷花,秋天有桂花,冬天有梅花。其中最妙品是荷花清湯,我先前得了本遊記,那寫書的人甚至為了荷花清湯,專程來閔州呢”。
戚肅言望著她精巧的下頜,廊下有火盆,偶爾有雪粒子飛進來,沾在她的睫毛上,又很快消融,成了她眼角的一抹水色。
“什麼遊記”。
元玉婉沒有抬頭,只認真對付手裡那幾朵花,嘴上不忘回應著戚肅言,
“叫與山遊記,是與山散客寫的,那個作者也是個妙人,瀟灑恣意,又有清高傲骨,倒是名士風流”。
戚肅言嗯了一聲,只含笑望她,卻也不說別的。元玉婉卻拐了話題,到了別的上頭,
“不過我做不好荷花清湯,可能是我外祖家附近荷塘裡的荷花不好。我的梅花清湯做得最好,也許是外祖家的後山上有一大片的天然長成的梅花林,我常常與朋友去那裡,採了梅花抱了滿懷,回家做湯”。
說到此處時,元玉婉聲音沉了一下,她心中有些難受,外祖唸叨了母親一輩子,臨走前都沒能再見著母親一面。
雖說現在外祖的牌位也安置在家中,母親每日上香供奉,可到底活著的時候不相見,隔著生死,究竟也是終身遺憾。
戚肅言見她不說話了,神色有些哀慼,想到她方才說的,那舊日裡與她一同去梅林裡的朋友,大抵就是程恆了。
那時的程恆,還叫宋懷遠,是農家少女元阿婉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戚肅言視線投向院子裡那株才開的梅花樹,那是紅梅,白茫茫一片裡幾乎刺眼的紅色。
雪又下大了,紛紛揚揚飄起來。他的視線轉回了元玉婉身上,元玉婉穿的也是紅色的襖子,是很溫和的那種紅色,大面積地盛開在他身旁。
忘不了曾經的心上人是正常的,畢竟喜歡了那麼多年,叫她一下子忘了,這又如何能做到。
戚肅言看那小小一朵花被她捏在指尖,想來也沒什麼的,只要時間漫漫,她總能忘掉,他等著便行了。
戚肅言想了想,開口問道,“阿婉”,他想要叫她一聲阿婉,不是喜歡宋懷遠的阿婉,而是嫁給了他的阿婉。
他說,“阿婉,你看過沙漠裡下雪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