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統點了點頭,報上姓名。
“我名薛大壯。”
張嘉貞點了點頭。
他來之前自然是有看過這薛三的履歷,非科舉出身,也不是蔭庇入官,先是因獻醬油做了個流外五等的小吏,之後又因曲轅犁和蒸酒受提拔,越過流外銓直接成了從九品,從此一路破格提拔,如今乃是從八品的弩坊監作。
這一路,薛大壯走的都不是尋常路,按說這種人最不入張嘉貞的法眼,可偏他近些年在安西四鎮做出了一番大成績,這又讓新上任的張相爺刮目相看了。
神臂弩、飛天兵、礦石場、炒鋼爐。
張嘉貞是人過秦州都督、幷州長史的,對西北軍務可一點都不外行。
開元四年鐵勒九姓內附,張嘉貞就曾奏請置天兵軍對其管控,與王晙的想法不謀而和,兩人還曾私下交流過對於突厥降戶的處置。
不過倒是沒想到,最終的解決竟然是靠著一座牧場,安西牧場及其配套的商鋪把葛邏祿和西域諸部緊密串聯了起來,饒是黑衣大食和突騎施再三挑撥也沒能成功,這效果也不比天兵軍差多少。
王晙後來還給他寫信,說自己經薛三郎治好了風濕熱,而且安西這邊還出了兩種新藥,甚是神奇。
對此張嘉貞十分好奇,聽到好友王守一準備給薛大壯擺接風宴,他便說自己好奇,想見一見這薛三郎,如此便成行了。
此刻看到薛三本三,張嘉貞的內心是有些驚訝的,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薛三郎竟然如此年少,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半大不大的年輕人竟然在安西四鎮做了如此規模的經營,還屢立奇功。
“薛三郎可是我們家的大恩人,這幾年家裡的鋪子全靠弟弟幫忙,今日弟弟終於從磧西回來了,我先幹為敬!”
見氣氛有點嚴肅,王守一先灌了自己一杯,然後招呼眾人喝酒吃菜。
今天請的賓客不多,除了張嘉貞就只有一個祁國公的侄子,是小範圍的私聚。
王守一本來是想跟748唸叨一下京城裡最近發生的變故的,順便跟它求個主意。但張嘉貞忽然提出也想參與,他不能駁了當朝宰相的面子,許多話也只能待以後私下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席間的氛圍比之前輕鬆了許多。
張嘉貞對安西牧場的事很感興趣,於是抓著748反複詢問一些細節,尤其是關於代幣兌換的問題尤其細致。
748想起之前李琮和它討論的“惡錢”問題。唐代的惡錢有很多種,其中最泛濫的乃是民間私自鑄造的減重錢,如鵝眼、鐵錫、銅蕩之類的,屢禁不絕,甚至愈演愈烈。
前任宰相宋璟曾想整治惡錢的問題,但卻遭到了朝臣的反對。說到底,經歷過亂世的百姓對於錢幣的質地和重量十分看重,當年高宗朝意圖將含銅量一般的乾封泉寶定出高於本幣十倍的價值,天下的百姓根本不買賬,所以朝中有人主張既然無法遏制惡錢的流通,不如幹脆放開隨便私鑄,朝廷只要對私鑄的錢幣含銅量進行監管就行了。
這個提議引起了巨大的爭議,身為當朝宰相的張嘉貞也捲入其中,但他並不同意開放私鑄的意見,畢竟鑄幣權乃是朝廷的象徵,大唐朝廷在鑄幣的問題上犯過錯誤,真要放開只會讓朝廷鑄幣的價值一跌再跌,甚至引發新的混亂。
但要是隻是打擊,都打擊了這麼多年了,民間依舊私鑄泛濫,可見是沒什麼成效的。
他聽說安西都護府在牧場使用了新的結算方式,便想問一問具體操作的細節。
“細節……”
748想了想。
“細節就是能夠保證代幣的購買力。”
它說的很真誠。
“要讓使用者能夠用代幣兌換到他需要的東西,而且價格合理,其實本質上還是物與物的交換。”
“安西牧場不大,代幣只在各利益相關方之間流通,相當於一個封閉的小環境裡大家都用羊毛結算,代幣只是計量的工具,還是很容易實現的。”
“但要是放在整個大唐就不那麼容易適用了,大唐的體量大,用錢需求迅猛,簡單換算無法承擔這麼複雜的經濟結構。如果真想解決惡幣泛濫的問題,那還是要從建立貨幣本身的信用下手。你要禁止民間使用惡錢,那你就要拿出足夠多的好錢,就像牧場商鋪和醫療所給使用者提供的服務,讓大家願意用你的錢。”
“另外,如果你想收繳市面流通的惡錢,那你就得給與百姓一定的兌換補償。安西牧場使用代幣交換物資是比用金銀購買有優惠折扣的,能充分調動大家兌換的積極性。收繳惡錢也是一樣,沒有好處大家為什麼要用你的錢?”
“最重要的,禁用惡錢這事兒不能著急,不能指望可以一蹴而就,要給足時間,讓民間有機會把惡錢全部兌換出去,讓市場中保有足夠體量的好錢。”
“推進也不能一刀切,最好分步驟分階段進行,這樣才能最大限度減少惡錢禁用後的流動行不足,民間的反對也能減輕不少。”
“畢竟……”
748頓了頓,直言不諱。
“‘乾封泉寶’的教訓還歷歷在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