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了?”姚既雲從萬般苦痛中感覺到不尋常,“什麼叫不在了?”
這宮女一問一答之間並不猶豫,對姚既雲的問題全有準備,就等著她問。“娘娘,那日您和小公主出事之後,弦凝姑姑就因為長年替皇上給您下藥一事,自覺害死了小公主,心中虧欠,對不住娘娘和小公主,自行了斷去給小公主賠罪。”
姚既雲有一瞬又認為這肯定是夢裡的胡話,覺得可笑至極。在此刻本就萬念俱灰的心裡,她又直覺感受到這些荒唐的悲劇,都是真的。
“娘娘,來日方長,望娘娘寬心一些,盡快養好身子才最要緊。娘娘的家人和小公主如今在天之靈,必不願看到娘娘如此傷心。”
這宮女一直深深低著頭,正要把提前準備好的話繼續說下去,猝不及防地被突然撲到眼前的姚既雲嚇到。
姚既雲披著淩亂的長發,面無血色,宛若鬼魅。“你剛才說什麼?本宮的家人怎麼了?”
“娘娘……這……這聖旨是在您生小公主的那一日昭告天下的……”
這場延續了幾日的悽風苦雨終於停歇,天邊起初像被人捅開一道口子,才沒日沒夜地哭訴,如今累了倦了,又透過那裂縫透下了一絲光。
宮中的人正感嘆奸佞一除老天開眼的時候,小庭腳步匆匆地跑進了永壽宮。她並不知道自己剛才出去期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穆晏清叮囑她防住奇怪的人這一預判被鑽了空,只知回來之後再看到曄妃,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便片刻不敢耽誤。
穆晏清踩著積水越走越快,心中強烈的直覺告訴她,姚既雲在醒來的最初只要見她一個人,這天邊的光絕非一個好預兆。
和那日迎接小公主的到來一樣,穆晏清才走進來就感覺到心裡一沉。
這寢殿早已經收拾得如平時那樣清雅,外間還掛著姚既雲最喜歡的幾副字畫,藥香清幽,美好如初,和鏡頭關掉之後又恢複現場準備下一場戲一樣,所有生離死別和聲嘶力竭都只是留在臺詞裡面,其實並沒有發生。
只有目光如一潭死水的姚既雲永遠留在那裡。
“娘娘。”穆晏清剛才的焦急和不好的預感此刻都停了下來,她甚至開始不敢靠近。
姚既雲的鬢邊還淌著淚痕,聽到聲音漏出一抹很淡的笑意,側頭朝她招手,“過來,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穆晏清放下往日熟悉劇本一樣的所有預判,挨著姚既雲輕輕坐下來。
“晏清,我其實猶豫過一會兒,我不願再讓你背負這些,可如今連弦凝都不在了,我只有你一個可以說上幾句話。”
姚既雲聲音很輕,如同在聊一樁閑事,若不是穆晏清的雙手驀然一緊。
穆晏清心裡跳得如鼓聲,直覺告訴她,她的預判和防備都沒有抵過命運對姚既雲的殘酷,還是讓有心之人鑽了空子。
“往後的每年,晏清,你會不會……念在昔日府邸情誼,替我給我的女兒和家人祭些東西……我的孩子,她連這世間都沒看一眼呢就走了。春花秋月、落霞秋水,她還什麼都沒看過。”
“娘娘……別說這些洩氣的話,娘娘有什麼話,來日方長可以慢慢說。”穆晏清哽咽著。
“原來是我對不起你,晏清,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受他所迫,背負罵名當了主子,這後宮只有來路,原來是我……是我連累了你。”
這場醞釀已久的風雨終於在穆晏清心裡重重砸下來,她半張著嘴,終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姚既雲突然漏出一絲悽愴的笑意,“果然,這些都不是騙我。我最初聽到這些的時候,其實只細想一會兒,竟立刻信以為真了。這皇宮,這皇上,這世間,原來一直都在辜負我,看我的笑話。”
這時的姚既雲連控訴和質問都沒有,只是淚如雨下地輕聲表達對命運的不解。
穆晏清自詡站在上帝視角知道許多劇情,哪怕那日生死關頭,她能站在上帝視角攔住了反派使絆子、假傳聖旨將姚既雲從鬼門關拉回來、天天過來好幾趟就防著易桂華又要來……
姚既雲的悲劇此刻都在眼前化成一潭死水的時候,穆晏清還是由衷感覺到和“人設不可更改”一樣的命運弄人,經年的所有臺詞和劇本和演技都無法讓她在此刻說出一句堪稱合適的話。
“娘娘,來日方長。等……等好起來了,我們還很多機會。”穆晏清聲音哽咽。
姚既雲很平靜,連呼吸都平靜得幾乎沒有起伏,說:“我這一生,只是對不住你,對不住我的孩子,如今能做的也只有這寥寥幾句話。晏清,謝謝你來。我有些累了,你回去吧,不要回頭了。”
穆晏清知道,姚既雲再沒有來日了。她拖著一副軀殼回到永壽宮的時候,李煜玄才從千頭萬緒的朝政中慌忙脫身,等趕到儲秀宮時,迎接他的就只有跪下請罪的一眾宮人。
姚既雲這一生唯一一次對李煜玄的狠心,就是在這最後一刻決絕地不回頭,沒讓李煜玄見到她最後一面。
她出殯那一日,宮城落了鋪滿一地的花,一如這位才情絕豔的女子匆匆走過塵世紅牆,拂袖而去時只留下這點氤氳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