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晏清將話說敞亮了,小川才挺直了腰板,高挑俊逸的身形一下子遮擋了一片燭光,神色仍是從容,聲音卻已然冷了幾分,“小主如此慧眼,若還說自己愚笨,奴才倒是自愧不如了。小主不妨先想想,落水之事要如何處理?等小主有了決定,若有用得著奴才的地方,再喚奴才也不遲。”
穆晏清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寒意,本來還當是過戲癮的那股輕松,一掃而散。
“時辰不早了,奴才先行告退。”
“等等,”穆晏清看著回過身來的人,“不論如何,晏清謝過公公救命之恩。有一事還請公公替我保密。”
“小主但說無妨。”
穆晏清捋了一把帕子,握在手裡,說:“被救時,我就曾口出狂言,咬定是楊貴人害的我。事情尚未明瞭,還望公公……”
“小主怕是記岔了,被救上來時,您喊的是姚妃娘娘。”小川不慌不忙地打斷了,下頜微微抬起。穆晏清的指甲一下子掐緊了手帕。
他接著一語雙關道:“奴才一直明白小主的不易,此事定然不會再與旁人說,小主盡可放心。”
蒼茫又寂寥的夜色已經覆滿了整座皇宮,宮牆包裹住的四月,夜裡仍是有些清寒。永壽宮由於陳設簡潔,花木也不多,涼薄的月色滿滿灑了一地,尤顯寂靜。
他合上房門後,抬手壓了壓帽簷,獨自穿過這片並不陌生的夜色,走到宮門處,已經察覺到門外有人等著他。
秦佩英自拐角處走出來,“你找她做什麼?”
顧甯川見四下無人,先是無奈一笑,“嶽蘭姑娘真是好眼力。”
“我問你話。”秦佩英沒耐心和他周旋,只知他貿然頂替了易妃的宮人,又進了永壽宮,若是被發現,只怕別人隨便尋個由頭,顧甯川就有吃不盡的苦頭。
“穆答應落水的時候,你以為是誰救上來了?”
這答案顯而易見。秦佩英接著問:“那你找她是為了什麼?討賞?還是另有目的?”
顧甯川眸色深沉,像是融進了夜色裡,說:“什麼目的,也不勞你操心了。佩英,這些年你對我明裡暗裡的幫助,已經夠多了,此事你就權當不知道就好。”
秦佩英一聽就來火,頓時想給他一頓揍,說:“顧甯川,你我兩家是世交,我們自小情同手足,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難道要我見死不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麼?你餘生所有事情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給顧家翻案。”
顧甯川許久沒聽起舊事,心中一種刺痛,五年前的慘狀歷歷在目。他強忍著舊傷反複撕裂的痛楚,說:“顧家滿門抄斬,我既然茍活下來了,拼盡所有,我都要給世人也給顧家一個交代。否則,五年前我就該隨爹孃去了。”
“映池臨盆在即,你若是這個時候出了什麼閃失,她怎麼能好過?”秦佩英顧不得話不在理,也必須把能想到的話都勸一勸。
顧甯川只是淡然道:“她如今有皇上的寵愛,身懷龍嗣,自然不會有什麼閃失。”
秦佩英看不清他的臉,不知道顧甯川此刻的神色如何,自嘆道:“我是夾於皇上和秦家之間,不得不做棋子。可映池不一樣,她有選擇的餘地,可若不是為了能護著你,何至於進宮為妃,葬送了這一生的自由。”
這樣的話,顧甯川也並不陌生,他甚至想冷笑,不由得逼近一步:“那我呢?你們都說為了護我,勸我安度餘生,可是佩英,你捫心自問,一萬顧家精銳屍骨無存,滿門數十口人血濺京城,母親自刎於宮門前,若是換了你,你還活著,你願意安度餘生嗎?你能安度餘生嗎?你們都為了自己心裡的情感,而要我放下所有,不覺得自私嗎?”
顧甯川遙望著茫茫前路,這一會兒仍是沒有旁人經過,他便一改往日卑躬屈膝的模樣,像兒時與父兄同行時一般,挺直了胸膛邁向遠處,在無邊夜色裡留下一句幾乎捕捉不到的固執,也是他第一次隨父親踏進顧家軍營時聽到的那句話:“顧家兒郎,誓死衛國。”
涼風乍起,把這刻骨銘心的八個字吹散無邊,秦佩英站在風中,只聽到寥寥數字,也知道他在說什麼,含著淚幽幽地回答:“通敵叛國,鐵證如山,你一人之力如何逆改?”
嶽蘭上前扶了一把,探問道:“主子,可要奴婢去叮囑穆答應一些什麼?”
秦佩英只輕輕搖頭。
還能叮囑什麼?叮囑她不要理顧甯川,還是叮囑她不要再管落水的事情,好好過自己的安生日子?就算攀不上穆晏清,顧甯川還會找下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