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朱八十一被周圍的血光晃得有些頭暈,走了幾步,慢慢彎下了腰。弟兄們在報復,報復剛才阿速人對他們的瘋狂進攻。但這報復的手段,也忒酷烈了些!他們這樣做,與蒙元計程車兵,還有什麼分別?!
朱八十一雖然不會幼稚到想把後世解放軍的軍紀搬過來,可看到自家弟兄與蒙元朝廷計程車兵一樣兇殘時,依舊覺得很難適應。據他所知,一支所向披靡的現代化軍隊,必然對武力的使用非常剋制。而越是喜歡濫殺者,在遇到挫折時表現越差。哪怕他們拿著超過對手整整兩個時代的武器,哪怕他們打著各種道義的大旗。
正憤懣間,親兵隊長徐洪三從側面傳過來,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狂喜。“都督,屬下保護不周,都督大人恕罪!”
“罪什麼?剛才大夥都打亂了套,誰還顧得上誰?!”朱八十一迅速扭過頭,假裝自己剛才什麼都沒看見,笑著說道。
“多謝,多謝都督不究,不究之恩!”徐洪三將砍豁了的朴刀丟在地上,彎著腰,大口大口喘粗氣。他的臉上和手背上各有一道血口子,身上的板甲也到處都是凹進去的傷痕。鮮紅的血水,正順著傷痕深處往外湧,淅淅瀝瀝流了滿地。
“你受傷了?!”朱八十一看得心中一驚,趕緊伸手去攙扶。
“沒事,沒事!都督折殺小人了!”徐洪三立刻跳開半步,用手在板甲上混亂抹了幾下,繼續大口大口地喘粗氣,“不全是屬下的血,是,是阿速人的。屬下身上的都是皮肉傷。虧了這身鎧甲結實,否則,否則屬下今天就真看不到主公了!”
說著話,他又向前踉蹌了幾步,抬頭看了看渾身紅彤彤的朱八十一,關心地問道:“主公您.....”
“應該也沒事吧!”朱八十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前胸和小腹,忽然感覺到好幾處地方傳來鑽心的疼。“嘶——”
“來人,快來人,幫都督,幫都督大人裹——,幫都督大人卸甲!”徐洪三立刻直起腰來,衝著附近正在給阿速身上傷兵補刀的輔兵們大喊大叫,“幫都督大人卸甲,然後圍在這裡,免得大人受風!”
為了避免造成軍心擾動,他儘量把命令說得委婉。周圍的輔兵們聞聽,皺了皺眉頭,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都督——!”
看到像剛剛從血泊裡撈出來的朱八十一,所有人都立刻閉上了嘴巴。太恐怖了,那原本像鏡面般光潔的板甲上,大大小小的刀痕竟然有十多條!剛才大夥都忙著跟敵軍拼命,誰也沒顧上保護自家主帥。此刻看在了眼裡,才知道剛才的戰鬥有多麼危險!如果不是敵軍主將突然棄軍逃走了,而是都督大人提前一步倒下,也許此刻躺在地上等著被補刀的,就是大夥自己。
“沒事兒,皮外傷,都是皮外傷!”強忍住失血過多引起的暈眩感,朱八十一微笑笑著向大夥擺手,“這位兄弟,你過來幫忙脫掉頭盔。這位,你過來搭把手,幫忙把腋下的帶子解開。洪三,你別在那哭喪著臉,就跟天塌下來了一般。趕緊去傳個令,讓弟兄們別再殺人了。受傷不重和沒受傷,只要放下武器的就留一條命,咱們是義軍,不是韃子!”
“是!”徐洪三答應著,邁動雙腿慢慢去傳遞命令。只走出了自家主將的視線之外,就又懶懶地停住了腳步。不殺韃子,如果這一仗韃子贏了,會對弟兄們手下留情麼?!憑什麼韃子們可以對手無寸鐵的百姓肆意舉起屠刀,紅巾將士打垮了他們之後就要大發慈悲?!留下他們,又不會種地,又不像高麗人那樣聽話。徐州城裡哪來的那麼多糧食,養這群綠眼睛大爺?!
一邊腹誹著自家主將的婦人之仁,他一邊重新檢視身上的傷口。一低頭,剛好看到腳邊有具屍體動了動,緩緩地向自己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臂。
“啊!”徐洪三被嚇了一跳,本能地閃開數步,又快速撿了把阿速人的短劍走了回來,準備給傷者一個痛快。
那是一個非常年青的阿速兵,充其量也就在十六歲左右。生著雙水綠色的大眼睛,嘴角上還帶著一圈軟軟的絨毛。看到徐洪三拎著短劍走向自己,他的眼睛中立刻寫滿了恐懼。一邊用力擺手,一邊拼命滾動身體,“饒,饒命!大叔,饒命!我沒殺過你們的人。我,我願意給您當奴隸!我願意寫信讓我爹孃出錢來贖人!我,我會養馬!會擦靴子!會——啊——!”
“誰叫你來打我們的?!”徐洪三根本不願意聽,一刀下去,正戳在此人心窩上。因為體力消耗過大的緣故,刀尖被少年身上的扎甲擋歪了些,未能直接命中心臟。那少年雙手握住刀刃,拼命掙扎,掙扎,碧綠色的眼睛裡充滿了哀怨。
“誰叫你來打我們的?!誰叫你來打我們的?!”徐洪三被少年哀怨的目光看得難受,鬆開刀柄,大聲嚷嚷著快速後退。他以為對方臨死前會大聲詛咒自己,誰料少年人卻忽然噴出一口血,然後用盡最後的力氣,喊出了他無比熟悉的一個詞,“媽——!”
注1:媽,作為母親的意思,在古中國並不普及。卻可以追溯到三國時代。所以這幾乎是個全世界所有語言都通用的詞,不分民族和種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