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陸三川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本欲趁黑逃出袁宅,轉念一想,不告而別太過無禮,況且,自己對於袁宅不甚熟悉,並不知曉哪條路通往哪裡,倘若繞了一圈又回到此屋之中,豈不是鬧了一場滑稽?
雖然如此,他仍不能完全說服自己安安穩穩睡覺,便眼望著頭頂的一片漆黑,斟酌如何開口既能不令袁啟明失望,又可使自己安穩退去。想著想著便也疲憊,雙耳灌著窗外風吹落葉的沙沙聲,逐漸睡去。
陸三川迷迷糊糊地醒來三次,過不一會便又睡去,第四次睜開眼,屋內已是一片敞亮。他輕嘆一口氣,翻身側躺,望著黑檀木桌腿若有所思,卻思而不悟,十分無奈。
他只好又嘆了一口氣,推身起床下地,卻見龍門架上掛著三套衣袍。一套牡丹盛放蠶絲銀袍,一套鸞鳳飛天緙絲白袍,一套猛虎下山青錦衣。銀袍顯富,白袍顯貴,青衣顯威。三套衣袍俱是製作精良奢華無比。
陸三川對名貴之物向來沒有興趣,兩眼在三套衣袍之間來來回回好幾趟,終究沒有伸手,索性折身走離,欲向袁啟明討要一兩套樸實無華的尋常衣裳。
門才開啟一道縫,便有震耳欲聾的呼聲傳來。
“參見少主!”
陸三川嚇了一跳,正抓住門的雙手也跟著一陣顫抖。隨著木門逐漸開啟,白光愈盛,屋外的一切也便愈加明朗。
袁宅上下五十六門客排成兩排,齊刷刷跪倒在門口,向著陸三川五體投地。
陸三川見此情境,舌橋不下,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痴痴觀望片刻,趕忙上前將右首之人攙住,急道:“不必行此大禮,不必行此大禮!諸位請快快起身!”
眾人齊呼道:“謝少主恩典!”聲勢之大,怕吵到了九天之外的神仙。
陸三川不曾見過這般場面,望著一個個比自己更高更壯的人陸續站起,心狂跳不止,臉色亦逐漸變紅。
右首的正是欒為,見陸三川面紅耳赤,呵呵一笑,轉身向眾人擺了擺手,呼道:“好了,諸位各自去忙吧!”眾人這才散去。
陸三川小聲問道:“欒大哥,這是何意?”
欒為愣了一愣,問道:“你怎知我姓欒?”
陸三川道:“昨日你在門外被袁叔呵斥之時,我已醒來,所以都聽到了。”
欒為不禁覺得尷尬,訕笑幾聲,謙道:“少主,實在抱歉。那日見你衣衫襤褸狼吞虎嚥,我還當你是哪裡來的小乞丐呢!”
陸三川臉紅更甚,趕忙低下頭。
欒為察覺自己說錯了話,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恨鐵不成鋼地道:“哎!我竟敢說少主是乞丐,該死!”
陸三川忙伸手抓住欒為手臂,阻止他繼續扇自己。
欒為武功高強,生性豪放,深得袁啟明喜愛,只是粗狂過度而細膩不足,袁啟明要他閒暇之餘多看些書,他便每日騰出半個時辰,靜坐在書房翻閱賢書,數年累月,書生氣沒長多少,性子依舊粗糙,大約是“手捧聖賢書,生啃彘肩肉”。
陸三川問道:“欒大哥,為何今日有這許多人跪在門口?”
欒為道:“是門主的吩咐,我們便照做。至於何意,你得親自去問門主。”
陸三川點了點頭,說道:“多謝欒大哥。請問袁叔現在何處?”
欒為道:“大約在祠堂。”
陸三川道:“多謝欒大哥。”便轉身要走,忽然記起自己並不知曉祠堂所在何處,只好紅著臉轉回身問道:“欒大哥,請問祠堂怎麼走?”
欒為哈哈笑了幾聲,抬手往西北方一指,說道:“順著那廊走便可。”
陸三川抱拳又謝,邁著小步匆匆離去,走至廊下,一拐二彎,便見一座小小祠堂落在後院之中。
深秋,百花枯萎草樹不振,唯有各色菊花依然綻放。陸三川看了一眼祠堂,又看了一眼菊花,心下也生出悲涼,步子漸緩,待到離祠堂還有三丈距離,停下腳步。雖袁家祠堂小而簡,畢竟陸三川是外姓人,不得入內。
陸三川便在外等候,想著應當不需太久。他自是不知,袁啟明在外霸氣無雙鐵骨錚錚,心中卻有一個難解之結,便是他害死袁家上下。此時,袁啟明正跪在靈位之前,抱頭大哭。
半個時辰後,袁啟明才自祠堂走出,兩眼通紅,眼角餘淚尚在,見陸三川在外等候,忙抬手摸了一把眼睛,笑迎上去,“川兒,你怎會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