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中的第一聲馬蹄響在清晨間,天還未完全亮,咸陽平日裡行人絡繹不絕的寬闊大街上此時寂寥空蕩,唯有冷冷淡淡地霧氣瀰漫。
這霧已經算是很淺,以往咸陽起大霧時,五步之外難見人影,就算是官家也不敢騎著馬在大街上疾馳,撞著平民事小,就怕撞著一些不能撞的人,橫遭禍端。
那人似乎刻意選擇了這樣一個人少的點兒,只顧趕路,無需擔心太多,就在蹄間嗒嗒聲中從某街某巷一路飛馳入咸陽宮內,其間惶急與尋常大不相同,似是喜事臨門,似是大難將至。
馬蹄聲後的樹葉尖有露珠被驚醒,順著看不見的直線滴入泥土間消失,那樹兀自搖擺了一下身子,算是伸了懶腰,抖去夜間的慵懶,開始迎接肅穆的一天。
馬兒被留在了宮內某處專門準備的大院中,一虯髯大漢從馬身上翻身而下,匆促揉撫了馬兒的側臉,便朝著宮內大步走去。
行至殿門長階,右側巨大石像處站著一位面向陰柔的男子,他來的要比虯髯大漢更早,正是趙高。
“趙大人,王上呢?”虯髯大漢開口甕聲問道,面色間的焦急與興奮難以掩飾。
趙高微微一笑,耐心說道:“王大人勿急,今日上朝,大人切莫提攻打趙國之事。”
王翦聽得一愣,有些不明白,粗氣問道:“為啥?”
趙高眼珠子轉了轉,確定周圍還無人來,才低聲道:“此事必須由秦王先提,然後將軍方可自告奮勇,否則將軍恐會有大災。”
王翦被趙高說的更加迷糊,嘿嘿笑道:“趙大人直說便是,翦是個粗人,不明白這裡頭的道道。”
趙高點點頭,又說道:“如果將軍急著提此事,在他人看來便是有了急功近利之心,這並不是好事,而今趙國名將賢臣的頭幾乎皆被郭開割下,不可抵擋將軍神威,所以將軍此去伐趙必是大勝,凱旋時恐有功高震主之災。”
趙高語氣很輕,聲音也很輕,但聽在王翦耳中卻字若驚雷,嗡嗡作響,他嘴唇煽動說不出話,許久後才拱手對著趙高大拜,肅然道:“多謝趙大人點撥,王翦懂矣!”
趙高抿了抿嘴,仍舊小聲道:“此間話,將軍勿為外人道爾。”
王翦急忙瞪著銅鈴大眼點頭,而後又動作微微滑稽地對趙高行了一禮。
他少在朝堂爭權奪利,裡面有許多的心機城府王翦其實明瞭,但明瞭歸明瞭,真要跟這些深諳朝堂之道的人比起來,他卻不夠看。
幸是此時正值亂世,軍力才是國家的根本,所以即便王翦心思不那麼靈動,但嬴政卻是個聰明人,知曉王翦善打仗,不善朝堂,所以許多時候都暗中使人在朝堂幫他擔待著,怕他話語間大大咧咧惹出什麼大家都不好下臺的事情。
雖然秦國朝堂如今被他借呂不韋之事嚴肅整治過一番,但其實明爭暗鬥多少是免不了的,這是朝堂自古以來的體系,與君王無關,想要上位自然得踩著別人的屍體。
趙高有意幫助王翦,無非是賣了王翦一個人情,他與王翦接觸過幾次,善於察言觀色的趙高很快便清楚王翦是一個急性子,先前帶著秦王的命令與王翦談論攻打趙國一事,他便已經躍躍欲試,此時上朝廷定然迫不及待,巴不得大家半夜起床開始商議。
實則就算趙高不與他說起此事,朝堂也自會有人幫他兜著,嬴政更加不可能在亂世之中動王翦,哪怕他功高蓋主,無論是否有這個胸襟,他都得吞下這柄鋒利無比的刀子。
白起之死便是前車之鑑,嬴政已經覺得惋惜,雖然在他看來先王為了維護自己的政權穩固如此做法無可厚非,但實則先王太過急躁,如若白起不死,可能如今天下局勢對他來講會要好很多,不必費盡心思做些合縱連橫的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