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一晃又是一年。
少女一襲白衣,雙手捧定一束不知名的野花,緩緩行至石室外的山谷。
時維二月,正是草長鶯飛、萬物復甦的時節。石室外面的山谷中,也不復隆冬的蕭條,溫暖的棕色土壤簇擁著點點從地上冒出來的綠色,為山谷平添了一分生機。
小心地將手中野花放在了一個小土丘上,少女整了整衣衫,在前面跪了下來,輕聲道:“師父,半年不見,您還好嗎?”
這跪在土地跟前的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葉嬰鸝。一年過去,已是二八年華的她,眉眼間褪去了一年前還稍稍顯露的青澀,更添了幾分沉靜。漂亮的鳳眼依舊清澈,帶著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堅定。現在,這雙眼眸中流露出幾分溫柔和傷感,靜靜地望著面前那片土地。
半年前,師父就已經故去。也是在半年前,葉嬰鸝才知道,自己的血液雖然能夠讓師父保持住一絲清明,然而師父所中的奇毒早已和她的身體融合,深入骨髓,自己的血液在消融師父身體裡的毒素之時,同時也在銷蝕師父的身體,讓她日漸衰弱。這一點,師父再清楚不過,可是她仍然決絕地選擇了用自己餘下的生命,來交換清醒的意志。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一向樂觀開朗的葉嬰鸝沉默了,意外的是,她並沒有任何的後悔,沒有後悔自己間接地害死了師父,有的,只是深深的遺憾。
這是師父的選擇,師父骨子裡的驕傲不允許她的後半生真正成為一個嗜血的妖怪。葉嬰鸝對這一點的意識,從未像得知真相之時一樣深刻。因此,她沒有哭,只是遵照師父的遺願將師父火化,把骨灰深深地埋在了這一片土地上。沒有墓碑,師父想要的,只是乾乾淨淨、安安靜靜的離開。
垂眸看向眼前的小土丘,新的生命正在光亮之下生根發芽。葉嬰鸝眨了一下眼睛,心中默唸:“師父,放心去吧,您的心願,徒兒會完成的,我一定會離開這裡的。”
入夜,北魏行宮。
已經過了宵禁的時間,宮中卻依然是燈火通明,大殿上一片歌舞昇平。今日是北魏與南楚兩國正式簽定和平盟約的日子,北魏皇令太子魏權在靈鷲行宮設宴招待南楚使臣,以示兩國友誼。
北魏太子面上掛著得體的笑容,一雙略顯銳利的眼卻不時地往南楚使臣的身上打量著。這回南楚派來的使臣分量相當的重,使臣團中有南楚的禮部侍郎,南楚右相,甚至還有南楚的三皇子楚雲深,可謂是給足了北魏面子。
魏權的目光,更多的其實是有意無意落在了這位南楚三皇子的身上。只見這三皇子楚雲深,氣質儒雅,一身正裝,端坐於座席之上,一舉一動都表現得恰到好處,絕不會讓人有一絲一毫的不適感。細看此人,側臉的輪廓略微柔和,面如冠玉,唇若塗朱,修眉入鬢,眉眼間總是帶著一絲如沐春風般的溫和,正應了那一句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樣的人,從外表上來看,很難不讓人生出親近之感。
只是,之前魏楚商議結盟之時,這三皇子是南楚朝中反對與北魏結盟的那一派人之一,南楚皇帝這次卻偏偏將他派了來,也不知是個什麼用意。因此,這位三皇子,自然也就成了魏權的重點關注物件了。
似是覺察到了魏權帶著一絲探詢的目光,楚雲深微微側身,向著大殿上方看來,魏權瞬間收回目光。正巧一個宮女端著酒壺上來,屈膝半跪在魏權面前,恭敬地為他斟滿酒杯。順勢,魏權端起杯子,朗聲一笑,說道:“三殿下,良辰美景伴佳釀,小王在此敬你一杯,願魏楚兩國友誼永駐!”
楚雲深微微一笑,同樣端起手中酒杯,清朗的聲音在大殿響起:“多謝太子殿下美意。小王回敬殿下一杯,與殿下同願。”
兩人的目光在大殿中央交匯一剎,隨即各自收回,酒杯送到面前,一飲而盡。魏權示意邊上的宮女再次滿上一杯,抬手舉杯,向著楚雲深哈哈一笑,道:“三殿下痛快!楚國各位遠來是客,不必拘束,盡情歡宴便是,今晚我等一醉方休!”說罷,再次飲盡杯中美酒,眼帶笑意地看著南楚使臣。
南楚使臣紛紛舉杯回應,隨即眾人便飲起酒來,殿內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魏權的目光轉了轉,再次落在正被圍著敬酒的楚雲深身上,雙眼微微眯起,唇畔挑起一個似有些意味深長的笑容。隨即,他突然開口:“三殿下,這行宮乃是父皇為秋獵而建,這宮中景色連父皇自己也忍不得要讚一聲好。楚國使者遠來是客,這宮中可盡情遊玩,只是一件,這行宮最東面的一座山,三殿下是萬萬去不得的,那處乃是我大魏禁地,十年來無人敢於踏足,父皇更是特意下旨所有人不得入內,小王先在此向三殿下說明,以免誤入。”
楚雲深面上一片從容,道:“多謝太子殿下提醒,小王記住了。”
魏權點了點頭,唇畔的笑意莫名地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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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一直持續到了子時。隨著賓客的陸續離場,原本燈火通明的大殿漸漸黯淡下來,絲竹之聲也是漸漸遠去。
大殿一側,花園的黑暗中,幾個人頭隱隱攢動,細聽有聲音從那邊傳出,說的是:“殿下,您今晚實在喝得有點多了吧,慢些走吧。”
往近了看,走在花園裡的正是南楚三皇子楚雲深,身邊跟著一些侍從。奇怪的是,南楚皇子雙頰微醺,一雙眼睛卻是意外的明亮,若是單看他的眼睛,只怕是半點也看不出來,這人其實已經醉了,而且……醉得還不輕。
楚雲深回頭,明亮得甚至有些滲人的眼睛看向出聲提醒的那個侍衛,看得那個侍衛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心裡有點發怵。正想著,只聽楚雲深幽幽地開了口:“本王這個樣子……可像是喝多了?”
“……”侍衛一時接不上話來。原因無他,只是這位皇子殿下喝多了之後,不熟悉的人是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就衝著這雙越喝越亮的眼睛和相當好的酒品,誰敢說這是一個已經喝多了的人?然而,他們這些做屬下的心裡卻都是清楚得很,自家殿下的酒量,連一般都算不得,若是非要形容,那只有四個字——慘不忍睹。偏偏這位醉酒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之內腦子還是清醒的,只是身體會不太受控制,過了這段清醒期之後,他就會直接倒頭睡著,不睡上一段時間是醒不過來的……
看了一眼自家殿下,只見楚雲深正好腳下一個踉蹌,若非身邊好幾個侍衛扶著,這一下定是要跌得結結實實的。侍衛嚇得急忙扶穩他:“殿下哎!您走路千萬小心著些啊!”隨即,這侍衛似乎是想到了些什麼,一臉憤憤地道:“殿下今晚喝了這麼多酒,倒有一多半是那右相之過了,做什麼非得明裡暗裡擠兌人敬殿下酒,這下可好,殿下若是過些時候睡過去了,看哪個來替他籤這附議的國書……”
“蘇晨。”楚雲深淡淡出聲,打斷了侍衛未完的話,“這裡是北魏。”看著侍衛似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閉口不再言語,楚雲深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又道:“更何況,右相怕是本來就打著主意讓本王醉倒在宴席上,只不過……”
“殿下小心!”毫無預兆地,蘇晨突然向楚雲深撲了過來,瞬間將楚雲深整個人覆在身下,正好打斷了楚雲深的話。
楚雲深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一閉眼,與此同時,不知何處傳來“噗”的一聲輕響,聲音不大,聽在楚雲深耳中卻無異巨雷炸響,伴隨著兩人轟然倒地的聲音,楚雲深猛地睜開眼,只見蘇晨的嘴角流出了一縷鮮血,再往他背後一看——果然,一支不知從何處來的短箭,已經從他右側的背上沒入,只有一絲箭尾還露在身體外面!
“殿下!”見到自家殿下倒地,周遭侍衛也都反應過來,紛紛拔劍在手,瞬間將楚雲深和受傷的蘇晨圍了個嚴實,警惕地望向四周。
剛才的冷箭被蘇晨擋了下來,楚雲深倒是並沒有受什麼實質性的傷,他有些踉蹌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邊扶起蘇晨,道:“你怎麼樣?!”
蘇晨臉色蒼白,幾乎站立不穩,連帶著還在醉酒的楚雲深也是一個趔趄,一旁的幾個侍衛立刻扶住了他們。他咬牙道:“屬下無礙……只是,此處不是北魏行宮嗎?何時混進來的刺客……為何前殿不見動靜!”
楚雲深臉色一沉。安排給他們一行人的寢宮環境清雅,居住適宜,然而地理位置卻是有些偏僻,從宴會大殿到寢殿,所經路途也多半是些小徑,路程也是不短,而他們現在所在之地就算是鬧出些什麼動靜,前面一時間也未必能夠注意到。而且……這一點自己能想到,那些刺客又怎麼會想不到?沒有一定把握又怎敢在北魏行宮行刺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