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洋一直待在船裡,近來琉球似乎變了天,往日熟悉的那霸港奉行阿多美平不見了,也沒有人負責港務收稅,這讓他心裡沒了底,澳洲人不會跟薩摩倭寇打敗了吧,但是看起來又不像,昨日白牙帶了一把將官刀,這做不得假的。
“小么兒,港里人怎麼說?”外邊傳來了管家的聲音,他聞聲開門,看到派出去的小廝已經回來了,“么兒,港裡有訊息了嗎?”
“爺,今天下午就可以進港,原來昨天澳鎮給琉球王冊封了。”小么拱了下手,“他們給每個居民都發了一塊糖,是瓊州出產的。”
“澳鎮私竊神器,他們憑什麼給琉球王冊封?”孔尚洋一甩袖子,心中有些悶悶不樂,前一段時間有海商告訴他南洋將軍要派人去琉球,天下都知道南洋將軍的澳鎮能打,現在看來不過是和鄭家一樣的亂臣賊子。
“老爺,不是的,我看到了張貼在宮門外的文書,的確加蓋了永曆帝的大印,應當不是澳鎮僭越私封。”小么身在孔家,文書上卻要比一般童生還要精通。
孔尚洋也不說話,他站在船頭,由於昨晚是傍晚進港,光線不太好,一沒注意,卻發現以前高聳的屋良座森城不見了,剛剛餘光一瞥,好像少了什麼東西,“那處……那不是屋良座森城嗎?原來倭寇駐紮的地方。”
小么連忙說道,“如今首裡城裡都在傳頌十天女火燒屋良座森的故事呢,我確信是澳鎮燒的,但是過程卻有些天方奇譚。”
“哦?城裡的人怎麼說?”孔尚洋有些好奇。
“他們說澳鎮天兵讓十個天女從天而降,借天上的雷火焚燒了屋良座森,傳的有鼻子有眼的,說天火水都澆不滅,石頭能燒成渣,當真是沒見過世面的鄉民。”小么對這種傳聞是相當不信的,都是戲文小說裡的東西,要是澳鎮多一個會做法的老道,故事就更完美了。
孔尚洋看著黑乎乎的屋良座森,這座建築連石頭基座都被燒垮了,可見威力之大。“不管傳聞有多荒誕,但是城池被燒成這個樣子做不得假,澳鎮善戰威名赫赫,今日老夫果然開了眼界,要是他們願意輔助魯王就好了。”
空氣裡還瀰漫著燒焦的味道,“么兒,幫我沐浴更衣,等會兒去拜訪蔡大人。”
主僕二人忙碌了一陣子,備了一條小船,裡邊放著給蔡翀的一些禮物,僱了幾個挑夫上了岸。
“老爺,岸上真沒幾個倭人了。”么兒左右環顧了一下,卻見那琉球人再也不似往日一樣愁眉苦臉,一個個喜氣洋洋地出門打招呼逛街。
“天使來了後驅逐了倭寇,還給減免了稅,原先倭寇在時公七私三,年成不好時甚至公八私二,大夥哪笑得出來。”挑夫搭嘴道,“如今王上還政,稅率只有四分之一,勞役付錢,哪個心裡不歡喜。”
“澳鎮看來不僅治軍嚴密,治理地方還有一套。”孔尚洋掐著山羊鬍子,“治大國如烹小鮮,琉球雖小,但是窺一斑可見全豹,澳洲本地應當也不會差的,但願他們是一隻勤王之師,不然要是跟原來遼鎮一樣尾大不掉,恐怕要比遼鎮還危險。”
“各位,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澳洲香皂、澳洲油燈今天又放貨了,大家別錯過了。”一個琉球人從店裡跑到門口扯著嗓子喊道,他聲音還沒落下,街上的人群便一下子湧了過來,孔尚洋被人群裹挾著一起擠了進去,“么兒,東西挑好了,別擠壞了。”
么兒他個子小,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到沒什麼事,“老爺放心,我跟挑夫在外邊,你趁著人少出來吧。”
孔尚洋被擠到櫃檯前,心道什麼時令貨這麼搶手,那些人簡直跟瘋了一樣,拿著錢就往店小二臉上砸,說要多少有多少,甚至有想包場的。他四周看了一下,這不是彭子良家賣南蠻貨的合浦記嗎?現在改賣澳洲貨啦?孔尚洋家裡也是做生意的,便也跟著聲嘶力竭地叫喊著,等他拿著兩盞燈十塊皂出來時,帽子都被擠歪了,渾身上下一股人油味兒。
“丟人吶,我直接去跟彭子良要幾個不就是了麼。”孔尚洋站在風口吹了好一會兒,“這澳鎮原來不止打仗吃兵糧啊?我原先以為他們拿朝廷銀餉,現在看樣子可以自給自足,能收稅能產物,如今天下的藩鎮恐怕只有延平郡王能與之並論。”
“老爺,我倒是覺得國姓爺可能跟澳鎮會有齟齬。”么兒一直在往孔尚洋衣服上薰香薰。“原先鄭家跟日本做生意,琉球都是中轉站,如今被澳鎮佔了,澳鎮要收稅,鄭家是交還是不交?他們平時一向橫行霸道慣了,哪是那麼容易相與的?”
“鄭家跟日本人說不清楚,他的胞弟田川七左衛門一直在長崎,會不會放過澳鎮還是兩說。”孔尚洋不由地擔心起來,萬一兩鎮相爭,波及到魯王可就不好了。
“好了,老爺,衣服上沒味兒了。”么兒把袖子一拍,“今日去蔡大人府上,可以把這事跟澳鎮提點一下,我大明多少次兄弟鬩牆,才給了韃子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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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尚洋滿意地點了點頭,么兒最近越來越上道,難怪老太爺喜歡他,日後要是培養好了,可以到外邊獨當一面,自己的幾個兒子要是有他一般機靈就好了。
“咱們繼續出發。”
孔尚洋一路匆匆忙忙,趕到蔡府的時候正巧碰到蔡翀退朝回家,他們兩家是生意夥伴,倆人也是老相識了,私交還算不錯。
“蔡兄,別來無恙啊!”
“孔兄,怎麼有空親自跑琉球來了?大陸局勢穩妥些了嗎?”
孔尚洋悄悄說道,“蔡兄,小弟正是為此事而來,韃子佔據了舟山,如今魯監國有難,想來請澳鎮出山。”
“我們廳裡說,外邊人多嘴雜。”蔡翀四處看了看,然後快速將孔尚洋引入後院,“孔大人,如今魯監國是個什麼情況?”
“唉……”孔尚洋嘆了口氣,“世事多艱…去年年底舟山失守了,正月裡魯王殿下帶領餘部退到了海壇島,但是這裡已經是國姓爺的地盤,國姓爺雖然名義上接納了魯王,但是暗地裡分化瓦解魯王部眾,如今殿下成了寓公,抗清大業舉步維艱啊。”
蔡翀無關痛癢地安慰了一番,只是臉上看起來有些為難的樣子,孔尚洋自然看得出來,“蔡兄,不知能否幫我當一次掮客,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蔡翀搖了搖手,“孔兄,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抗擊韃虜是各藩義務,如果能促成此事,我就是把自己家產搭進去也沒事,關鍵是……”他欲言又止。
“蔡兄但說無妨。”
蔡翀一攤手,“澳藩已經拜永曆帝為正朔,魯王殿下至今未上表朝廷,澳鎮就算想幫也幫不成啊,這讓其他諸侯如何作想?”
孔尚洋連忙拱手,“蔡兄,此事不成問題,就在我出發的那幾日,殿下正在給皇上上表,準備放棄監國名義。”
“可是我大明宗室不帶兵,不幹政,就算魯王殿下上表了又如何?難道澳鎮打算打破祖制嗎?”蔡翀還是搖了搖頭,孔尚洋失望地癱坐在椅子上,眼淚不禁就流了下來,多少英雄豪傑為了光復天下跟著魯王出生入死,如今真的沒救了,自己還圖什麼念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