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碎瓷器還沒有收拾,也就成了賀卿最好的切入點,“這可是娘娘最愛的一套瓷器,莫不是失手摔了?那就太可惜了。這一套還是惠帝爺在時燒的,後來總燒不出這麼好的顏色。”
她說著,蹲下身撿起一塊碎瓷片,放在手心裡,搖頭嘆息。
“你不見哀家正生著氣?也不來勸,倒是光顧著看瓷器了。”太皇太后嗔怪了一句。但被賀卿一打岔,情緒倒是平復了一些。
賀卿這才笑問,“是誰惹得太皇太后如此生氣?實在該罰!”
太皇太后的連沉了下來,“法不責眾,他倒是打的好算盤!哀家也不過白氣一回,若當真責罰了,只怕這朝堂上就再容不下哀家了!”
“這話是怎麼說的?”賀卿露出了一點惶恐之色,“娘娘可是為朝上的事煩心?”
“就是瑞州的事。”太皇太后道,“一場民變,既然事出有因,那隻需解決了也就是,若真打起來可不是勞民傷財?可朝上的大臣們,似乎都認為該打。卻也不想想,如今朝中才略安定些,戰事一起,只怕又要生出事端。”
“原來是為了這事。”賀卿將手裡的碎瓷片放下,對太皇太后道,“外頭的事我不懂,不過娘娘若是不生氣,我倒有一句話要說。”
“什麼話?”
“這一仗,的確該打。”
太皇太后勃然變色,“怎麼,連你也要來做說客?”
“我一個方外之人,又是女子,誰會請我做說客?娘娘且聽我分說,”賀卿不慌不忙道,“外間的事不論,但正因為朝中如今不算穩定,這一仗才必定要打。”
“哦?怎麼說?”大抵因為賀卿並非利益相關之人,太皇太后便也多了幾分耐心。
賀卿道,“春秋時,楚國為五霸之一,國力強盛。然而楚莊王病逝早亡,年僅十歲的楚共王繼位,楚國便陷入了危機之中。為了穩定局面,代理朝政的太后與大臣商議,決定聯合齊國攻打魯國。我也曾聽聞,草原民族為了緩解內部分裂與爭鬥之勢,往往總要糾集起來,對中原用兵。太皇太后試想,這是為何?”
太皇太后也讀了不少史書,自然聞絃歌而知雅意,“外面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便可以順利將矛盾轉移,反倒有利於內部團結。”
“正是如此。”賀卿點頭道,“瑞州自然是癬疥之患,但若是能一振朝廷聲威,令朝中大臣同心協力,便是興師動眾一些又何妨?——正是要興師動眾,好教所有人都知曉,國朝仍然穩固。”
賀卿自然不是真的聽過這樣的流言,只是想借此機會給林太后提個醒。見已經起效,便也不置言。想了想,問林太后,“選出來的人,都是如中山王這般年紀的麼?”
林太后微微一嘆,“可不是?國賴長君,何況這兩年朝堂上變故太多,已經不像樣子。若沒有個年長的皇帝壓著,只怕……”
她沒說下去,但未盡之意賀卿已經瞭然了。
恐怕朝臣也好,太后自己也好,都是被大行皇帝賀祁嚇怕了。那孩子實在跳脫得很,心思全不在正事上,這個年紀又最是愛跟大人對著幹的時候,不管是太后的話還是政事堂裡先生們的話,都一概不聽,著實令人頭疼。
所以選了年方弱冠、老成持重的中山王。
這麼選,原本沒錯,只是……
賀卿微微搖了搖頭,還沒拿定主意是否要開口,林太后已經看出了她有話說,便道,“怎麼,真師心裡有顧慮?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不管是什麼樣的話,出得你口,入了哀家的耳,旁人再不會知曉。”
“事關重大,本不該隨意置喙。”賀卿抬起頭來,直視林太后,維持著這個有些不敬的姿態道,“但太后可曾想過……國賴長君,但長君可不需要一位不親近的長輩,到時候……說句僭越的話,皇嫂又該依靠誰呢?”
這話說得著實大膽,林太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怔怔的看著賀卿,半晌未能回神。
過了一會兒,她才若有所失的回過神來,看向賀卿的視線裡頭一回帶上了幾分認真。莫名悲意上湧,但她靜默半晌,最後只化作了一句嘆息,“如今,這番話也只有你能說了。”
“我是方外之人,本不該過問這些事。”賀卿低下頭道,“只是如今的情形,我與娘娘也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就顧不上那麼多了。”
這一番話,並不是賀卿危言聳聽。
事實上,中山王賀垣,要遠比所有人想的都更有野心,也更倔強。於是事情的發展,也就遠超所有人的預料。
就是這個在林太后口中“老成持重”的中山王,林太后看重他們那一支人丁單薄,以為可以拿捏,殊不知正是因為過早見慣世事風霜,卻養成了這位中山王陰沉刻薄、心狠手辣的性子。
他被召回京城,還沒當上皇帝,就先給了林太后一個沒臉。
——入城後,朝臣們請他以儲君之禮登位,但他卻直言自己年紀比大行皇帝還要大四歲,論起來也該是平輩的堂兄弟,駁回了這個要求,只肯以“皇兄”的身份登基。
他是皇兄,大行皇帝殯葬祭奠乃至其他一應禮儀,自然也不能比照儲君之禮,要另行商定。最重要的是,本該榮升太皇太后的林氏,莫名成了“皇叔母”,連太后這個位置,都快坐不穩了。
這還不夠。事實證明,這只是賀垣計劃中的第一步。
因為拗不過他,時間又不等人,最終朝臣們說服了林太后,允許他以皇兄的身份繼位。
然而大行皇帝葬儀一結束,登基大典辦完,新君冊封的第一道聖旨,就將他與林太后本就危如薄冰的關係徹底撕裂:他要尊自己的生父,上一代的中山王為先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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