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拉著我跑到四下無人之處,才停下腳步。我因為這一路的奔跑,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氣,抬頭望向回過頭來有些許憂慮又慌張的臉,突然想起了方才的正事。
“阿青,方才正要找你的……我今天早上……發現了這個……”我喘著氣,伸出手從袖中掏出手中的釘針,遞到阿青的面前:“……在……在子夫姐姐的鞋裡……”
阿青一怔,抬袖從我掌心接過,面色有些凝重,目光盯著那掌中的釘針沉默了片刻,抬眸望著我的眼底,輕聲說道:“姐姐可知道?”
我搖了搖頭:“當時大家都在房裡,我不知道怎麼說。後來她們走後,我思來想去,心中還是放不下……方才是要去找子夫姐姐……才撞上那位……”
阿青將那些釘針收入掌中,抬起頭來,攥住我的手,輕聲說:“走吧,先跟我回去。”
我的手被他攥在手中,正要隨他去,卻不料腳下一陣刺痛,倒吸了一口冷氣,身子踉蹌了一下,遲疑了一步。
他茫然轉過頭來,一把扶住了我微斜的肩膀,急忙問道,怎麼了。
“腳……”我低著頭,輕聲說。
“腳怎麼了?”
“讓針……紮了一下。”我抬起頭,支支吾吾道。
他的眉毛一聳,沉默了半晌,轉過身去,躬下身子說:“來,我揹你回去。”
“不用……我可以……”
“上來。”他輕聲打斷了我,雖然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面容,但總覺得他似乎有一點不悅。
他平時溫潤如水,我怎麼鬧他,他也不會生氣。可是,他若是生氣起來,總是悶聲不語,話比平日裡彷彿更少了,但是總讓平時長牙五爪的我,在他面前不敢造次。
我趴上他的脊背,他把我背起來,向著回去的路走去。我雙手環著他的脖子,臉頰貼在他衣領上裸露出來的後頸。他身上的氣息溫柔又厚重,像湖水一般,迅速地把我包圍。
他不說話,揹著我沿著長巷一直默默行徑,我貼著他的溫熱,忍不住心中的忐忑,輕聲喚他的名字:“阿青,阿青……”
他輕輕應了一聲,卻又陷入了沉默,依舊不說話。
我想他是真的生氣了,不敢再說話,趴在他的背上,一路沉默著。
無法否認,阿青的一顰一笑都會牽動我的情緒。他開心,我自然喜出望外,可他一顰眉,再色彩斑斕的都變得索然無味。
“阿鸞……”不知是過了多久,他才突然緩緩開口:“這件事情,就不要告訴姐姐了。”
我趴在他肩頭,疑惑地輕聲問道,為何?
“人總是有一念之差,想那人此刻也定然是心悸難平了吧。既然姐姐無礙,有些事情,就沒必要計較得太清楚。”他沉默了須臾,輕嘆了一句:“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她如此傷的是你,我不知是該求你去原諒……”
我聽他這樣說,方才鬆了一口氣:“這有什麼,不過是小傷,三兩日便能好徹底了……”
“阿鸞……”他突然打斷了我,聲音輕輕淺淺,像嚴冬故去,暖春初還,緩緩化開的河水:“對不起,讓你看到這人心詭詭之處。”
“這與你何干?”
“總之……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他把我送回到了門前,把我放下來,吩咐我擦好藥膏,輕輕地撫了撫我的頭,說前面侯爺還吩咐了事,說罷便又匆匆走了。
我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消失在遠處,轉身回到黑黢黢的屋子,沒有燃起燈火,只是坐在窗邊,望著窗外日光一點一點地下垂,直到熄滅。
遠處早已燃起燈火,繁華通明宛如白晝,嫋嫋地傳來婉轉的絲竹之樂。寂寂的深巷卻恍若無人一般,平日裡屆時沿路點起的燈火,今日也被忘卻了。
不知為何,這樣熟悉的昏暗,竟讓我莫名地有些害怕了起來。
我於黑暗之中,久久地凝視著那片遙遠的光亮,忽然想起了與洛白師傅,在平陽的湖心亭上,度過的那個同樣黑暗卻星光墜地的夜晚。
我想起師傅對我說的那些欲言又止的話。
她問我,究竟懂不懂,身為平陽侯府的舞姬,此去長安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說,我作為侯府的舞姬,僅僅如此的覺悟,無疑是羊入虎口。
我終於開始明白那些話,背後所隱含的深意,就有如那燈火闌珊之外,所隱匿的巨大的黑暗。如今我蟄伏於這黑暗中,靜靜窺視那光亮,才明白了那些始作俑者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