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春夜還有些冷的。
小璞早早就睡著,李鸞卻一直獨坐在案頭,藉著一縷微弱的燭火,抽出針線拼縫著手中那捲破散了的書卷。
張騫留下的那捲案牘。
李鸞聽阿胡兒說,前幾日的動亂的時候,那個叫張騫的漢使趁亂出逃了。
然而他的妻子卻依舊日日來李鸞帳中送飯,看著她略顯憔悴,卻堅韌支撐的模樣,也讓李鸞不忍多問。
或許他是回到了千里迢迢的長安,回到了他日夜思念的故土。
又或者不是。
李鸞總覺的,他那樣的人不像是會逃出桎梏後便悻悻打道回府的人。
與他的目光交匯的瞬間,她就隱隱地覺得,單于為何要將他禁錮於此。
這樣的人,長安的繁華也留不住他想要遠踏的步伐,龍城的折辱禁錮亦然困不住他。
他的目光遼闊,遠在匈奴人廣袤的腹地之外,那些充滿未知的地方。
或許,或許這些年的囚禁,並沒有磨滅他最初的信念。
他逃離龍城之後依舊向著他的使命決然而去,哪怕前路仍是佈滿了荊棘。
他又一次像一個戰士一樣,帶著他的至高無上的使命,遠向西域去了。
不管他是哪一種,李鸞都希望他能夠遂心如願。
油燈裡的油似乎也盡了,燈火開始搖晃。
李鸞縫著縫著,也有些倦了。
她放下手中的東西,吹熄了桌上的那盞昏暗的油燈,帳內頓時變得漆黑一片。
屋外月光如雪,李鸞抬頭的瞬間,恍然之間,透過被微光隱約穿透的門簾,看到幢幢黑影立於門前。
她先是一驚,伸手就去摸枕頭下的匕首。
然而那幢幢黑影紋絲不動地立在那裡,輪廓看起來竟是熟悉又陌生。
她忐忑了半晌,輕輕下了榻來,朝著那身影處悄然走了過去。
“阿胡兒,是你嗎?”她隔著門簾輕輕喚了一聲。
簾外的人沒有應答。
李鸞不再言語,便已知道是誰。
她與那黑影對峙著,沉默了片刻,只覺得心中慌亂,轉身要走。
誰知道剛一轉身,背後皎潔的月光忽然從掀起的門簾縫隙中流淌了進來,帳外的寒風灌入,身後的人將她一把擁入了懷裡。
他的力道很大,彷彿要把她揉碎在臂彎之中。
在黑暗之中,溫熱的氣息熨帖在她耳邊,讓她的耳根滾燙了起來。
李鸞掙扎了幾下,身後的人紋絲不動。
她便知道無濟於事,也不想弄醒一旁熟睡的小璞,就任由他這樣抱著。
許久,她輕聲道了一句。
“你來多久了?”
話一出口,她就開始後悔。
這些日子的互不理睬,讓她好不容易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如今他又不請自來,叫她原本平穩的心緒又慌亂了起來。
“一個時辰。”身後人卻不等她思考,緊隨答道。
李鸞與黑暗中微微攢眉,知道今日不會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樣輕易就敷衍過去,她甚至能感覺到身後人急促的呼吸,像是一隻飢餓的豺狼對著口中的白兔噴吐著熱氣。
“怎麼忽然來龍城了?”她虛晃一句,想要把話題岔開。
“匈奴人每年五月,都要大會龍城的,怎麼你忘了嗎?”他鷹嘴一般高挺的鼻尖,輕輕地在她溫熱的脖彎處蹭了蹭,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