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壓枝,日暮蒼山。
一輛馬車伴著蕭索的寒風,踏著長街上的青石板,緩緩地行至巍峨又肅穆的天牢的門前。
馬伕停好馬車,挑開門簾,身著黛青色緇衣的少年先行而出,矯健地跳下馬車來,伸手去搭了一把手中抱著梨木食盒的男子。
“姐夫小心,雨後路滑。”那少年輕聲叮嚀來一句,扶著車上同穿著朝服的男子下了車。
公孫賀站定後,望著天牢門前庭梧蕭索,草木搖落的景象,不禁慨然道:“曾也是封官拜侯,出將入相的主,如今卻落到這幅田地。”
身邊的少年順著他的目光,也抬頭望著這天牢前一派肅穆又幽森森的景象,遲遲不語。
“倒是讓你我輪到了這當子差事。”公孫賀嘆了一聲,低頭望著手中的食盒,苦笑一聲:“若賜的是鴆酒白綾多好啊,也算是走得乾淨,不用身首異處了。”
“灌夫已被族誅,竇嬰難道也留不住了。皇上拖了半年,卻還是沒能拖過悠悠眾口。”公孫賀蹙了蹙眉,深嘆了一口氣,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方才望著身邊的衛青道:“同為外戚,你我也應以此為戒啊。”
“衛青明白。”
說罷,兩人又怔怔忘了片刻,這才相攜入內。
寒冬臘月,天牢之中寒冷潮溼,或許是一路的青苔,也或許是公孫賀被這死牢幽森的景象搞得魂不守舍,腳下滑了幾次,手中的食盒險些打翻在地,還好被身邊的衛青一把扶住。
公孫賀抬手擦了擦滿腦門子的冷汗,對身邊的衛青嘆道:“這地方還真是戾氣逼人啊。”
衛青沉默接過公孫賀手中的食盒,輕聲道:“是有些滑,姐夫小心些。”
竇嬰的牢房在死牢裡最深的一處,獄卒領著二人亦步亦趨來到老門前,“哐啷”一聲啟開了牢門上的鎖鏈,躬身行禮道:“此處便是魏其侯的牢房,二位大人請便,小的告退了。”
衛青與獄卒客氣一聲:“有勞了。”
公孫賀一腳踏進牢房,只覺得牢房中鋪著的稻草早已發黴,泛著潮溼陰冷的的氣息。
公孫賀不禁皺了皺眉,抬起頭來才看見不遠處一個狹小的視窗,一束夕光從外勉強擠入,一身破落囚服的魏其侯竇嬰冠發巍巍,背手而立於窗前。
“侯爺。”公孫賀輕喚了一聲,探著頭又向近走近了幾步,只見牢房中一片破敗,手中的食盒也不知道該放在何處。
魏其侯聞聲轉身,目光莫測地望著手提食盒的公孫賀,眸子停頓了片刻,才望到其身後緩緩而入的衛青。
“老夫不過將死之人,怎敢有勞當前聖上面前的紅人來為老夫送行。”竇嬰望著衛青蒼白一笑,轉眼望向一旁腳都不知該落在那裡的公孫賀:“這死牢陰森又晦氣,辛苦公孫大人走這一遭了。”
“不敢,不敢。都是同僚,侯爺又比子叔年長,子叔來送侯爺一程,理所當然。”公孫賀寒暄幾句,將手中的食盒放在落滿灰塵的老舊桌案上,轉身引薦道:“這是太中大夫衛青,在下的內弟,與在下一起來送侯爺一程。”
“見過的,見過的。”竇嬰款款走上前來,也不故低聲的潮溼與塵土,俯身坐下來,抬眼望著衛青笑道:“東甌的時候,在宣室殿就注意到過,英雄出少年吶。”
“侯爺。”衛青攢眉,躬身行禮。
“二位大人都站著坐什麼?”竇嬰苦笑著解開食盒,望著盒中的美酒佳餚不禁感嘆道:“二位可願陪著竇某,引這最後一壺酒。”
“自然,自然。”公孫賀望了望腳下潮溼的稻草,咬牙俯身坐下,一旁的衛青也跟忙跟著俯身,正襟危坐,伸手從食盒中取了三隻酒杯,斟了三杯美酒。
竇嬰苦笑,抬手取了一杯一飲而下,落杯長嘆道:“老夫門客雖多,可大難臨頭,卻也只有平時相交不深的汲黯大人來天牢看望過老夫。其餘那些集結與老夫門下的幕僚,倒是一個都沒有來。”
“汲黯大人雖然性情有些孤高,但確實是正人君子。”公孫賀也忙抬手舉杯,身邊的衛青也與他一通飲下。
“想當年汲黯學的是黃老之術,頗得孝文太后賞識。老夫學的是儒術,太皇太后她不喜歡老夫。可老夫那時畢竟是丞相,大權在握,許多事情上,汲黯他也確實無法與老夫分庭抗禮。只是他這人固執,也總是與老夫鬧出許多不悅來,不像田蚡那樣圓滑,事事都順從老夫。”
他說著,混沌的目光也不禁清涼了起來,唇邊的笑容卻漸漸苦澀:“誰又能想到,時移世易,竟到了如今這幅田地。看來,得勢時那些在你身邊阿諛諂媚之徒,確實都不是朋友。”
“子叔受教了。”公孫賀趕忙抬手又幫竇嬰滿上了杯。
竇嬰淺笑,抬手舉杯一飲而盡,若有似無地望了公孫賀身邊的衛青一眼,忽然開口道:“老夫記得衛大人,其實還因為一件事。”
衛青微怔,不免也有些意外。
“主父偃此人,衛大人還記得嗎?”竇嬰眼中閃爍了一道微妙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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