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清晨,連結了進半月的積雪已然消盡。
猗蘭苑中,寒梅枝頭,香遠氣清。
衛子夫正獨自站在梅樹下賞梅,剛看到一枝高處的寒梅開得爛漫,想要折下花枝來,插到殿中的白玉瓶內,換以一室幽香。
她踮起腳來,剛夠了幾下,奈何枝頭太高,幾次都未能抓住。
她向前湊了湊身子,重新點起腳來伸手去夠,卻不想身後忽然伸出一枝手來,將那枝頭還帶著稍許凌霜的梅花折了下來。
微弱的霜屑緩緩飄落在她揚起的面龐上,瞬間消散無蹤,只留下幾點清涼。
衛子夫回眸,看見身後的少年眼中的彷彿斑斕著星海,靜靜凝視著自己,唇邊迴盪著依稀溫柔笑意,將手中一縷寒香遞到她的懷裡。
衛子夫溫柔一笑,緩緩接過:“還記得小時候嗎?”
少年微笑:“自然記得。”
說罷,他抬眼望向那枝頭迎風傲立的寒梅,久遠的時光似乎在他深邃卻清澈的眼中驟然回溯。
“那時候阿青還小,高枝上的花都摘不到,全是姐姐摘給我的。”他輕嘆一聲,唇邊帶著彷彿時來自回憶深處的溫柔:“那時候阿青就想要快快長大,能幫姐姐去摘那更高枝頭上的花。”
衛子夫隨著他的目光望向那高枝上的一束寒梅,眼中不由溫熱了起來。
“越是開在高枝的花,也總是開得越好。越是開在高處,所承的陽光雨露就越是多,也就更加生機勃勃。”她緩緩轉過身來,抬頭望向衛青,眼中滿是憐惜與疼愛:“可越是在高處,所承受的風寒與苦楚會是最多。”
她說著緩緩地伸出手來,溫暖的手掌輕輕熨帖著衛青在寒風中略顯冰冷的輪廓,眼中開始淚光閃爍:“我一直沒有在意。總覺得,你還是個以前在侯府時候的那個乖巧又訥言的小弟弟,總是跟在我身邊,聽話又懂事。方才你幫姐姐摘花的時候,姐姐才發覺,你竟已經是一個挺拔高大、能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了。”
衛青捧住子夫的手,溫軟一笑:“姐姐你別哭啊,阿青永遠都是姐姐的弟弟。”
“是姐姐不好,許時太久沒見弟弟了,這年節時候哭,確實不時什麼好兆頭。”衛子夫剛忙掩面輕輕拂去眼角的淚水,抱歉地笑了笑:“軍中的事情都處理妥當了嗎?”
“嗯,差不多了。”衛青淺淺應了一句:“明日就要動身去上谷了。”
“好,好,早去早回。”衛子夫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嘆了幾句,忽然抬頭輕聲喚了一聲:“跟我來。”
說罷,便轉身向殿內走去。
衛青還未坐多時,衛子夫便從內殿捧著一件剛剛縫製好的戎衣來,衛青見狀連忙起身迎了上去。
只見戎衣上麟甲鋥澈,一排一排的甲片縫得細密又結實。
“我叫人趕做的,若是這東西自己也能做,我便自己做了。”衛子夫拉過衛青將戎衣套在他的長袍之上,抬手輕撫甲冑之上的鱗片:“我各位吩咐他們一定要縫得細密結實,這樣才能為我弟弟擋掉那些刀光劍影。但是現在看起來,除了紋式不太一樣,似乎是與別的戎衣也沒有什麼區別。”
“戎衣本就都差不多。”衛青眼中彷彿已是春暖花開:“不過還是謝謝姐姐,為阿青費心了。”
“也不盡然,總還是有些不一樣的。”衛子夫微笑,抬手展開前襟,衛青低頭去看,只見冰冷的甲冑之下緊貼著胸口之處的,是一枝繡工精巧的梅花。
衛子夫望著那栩栩如生的梅花,眼中的淚水又不自主地淌了下來:“姐姐不祈求弟弟建功立業,封官拜侯,只求弟弟也像這枝梅花一樣傲雪凌風,渡過難關,平安歸來就好。”
衛青微笑,抬手輕輕擦乾子夫臉上的淚水,輕聲在她耳邊嘆了一句:“我答應姐姐,一定會平安歸來。”
衛青戎衣離開猗蘭殿的一路上行邁靡靡,手中的戎衣似乎比往日還要沉重。
冬日已經有了要遠去的意思,未央宮除了幾處高殿之上的朱簷,還落著些許封凍的白雪,其餘地方的地方雪依然消融殆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