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悅的情緒太過激動,衣衫不整,面容憔悴,眼中充滿了血絲,想來是過得並不好,與她一年前趾高氣昂的模樣大相徑庭。
“你找我何事?”李書彤淡淡地開口,這也是她一年前曾說過的話。
李悅失了智,已然聽不進任何話,惡狠狠地盯著李書彤的臉破口大罵,“畜生!小偷!沒娘養的賤貨!”
說罷竟想上來打人,卻被一根銀槍隔空一擋,被狠狠摜在地上。
仇錦擰眉,上前怒斥道:“書院乃修生養性之地,豈容你在此撒野?!來人!”
很快,兩名羽林衛聞聲趕來,他們是皇帝派來守護書院的親兵衛,自然也聽仇錦差遣。
“仇大人有何吩咐?”
仇錦指了指地上的李悅,“將此人‘請’出書院。”
“是!”
說罷,兩人一左一右架起地上的李悅就往外走,她卻猶自不服,一邊被人掣著一邊罵:“李書彤你什麼人你自己心裡清楚,懦夫!白眼狼!”
就在李悅被拖離書院的一瞬間,李書彤回了頭,淡聲道:“我知你先後喪父又喪夫,心中定然悲痛至極……”
她笑了笑,露出明媚的眉眼,光華璀璨,“可是這與我又何幹呢?”
隨著羽林衛走遠,李悅的痛罵聲也逐漸消失,她方收拾完行囊,正欲赴宴,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後悔嗎?”
轉過頭,是唐瓔無悲無喜的臉,她聽見她問:“李知府的事,你後悔嗎?”
李書彤頓了頓,繼而一笑,“你在說什麼?”
唐瓔搖頭,疲憊地閉上眼,“一年前,我帶著你們上殿彈劾傅君,你曾在大殿上痛斥李知府攀附權貴,拋妻棄女雲雲,可我如今想來,李知府作為丈夫定然是不合格的,可作為父親,倒也未必有你說的那般不堪。”
李書彤呼吸陡然一沉,看向唐瓔的眸色變得複雜,她從未想過自己死守的秘密會有被人堪破的一天。
那日在太保殿上,她那番“父親從小偏心幼女”的說法其實是違心的,還有那番“縱容其‘後妻’在外散佈謠言,讓其嫡女李書彤變成了眾人口中的’外室女‘”的指控也是假的。
齊素怡固然散佈過她是外室女的謠言,可父親知道後也並未姑息。他不敢與齊向安抗衡,無力懲罰齊素怡,便選擇對其避而不見,任她如何哀求也絕不回頭,這一疏遠就是一輩子。
憑心而論,父親固然疼愛李悅,但其實也很愛她。
脫離李家後,她曾無數次對外宣稱她是因父親的苛待才主動和李家切段關系的,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主動的人其實是父親。
彼時,他得知自己即將大難臨頭,為保護無依無靠的長女,親自將她逐出了家門。
臨走前,父親拿出一袋銀子,臉色十分疲憊,“書彤……這是阿父為官多年攢下來的積蓄,都是幹淨的,你……莫嫌少。”
他望了望北邊的天,渾濁的瞳孔中倒映著擔憂,“此去路途遙遠,建安又是個銷金窟,這些錢,你省著點兒花……”
那一刻,李書彤頭一回直觀地感受到了父親的衰老。
她很清楚,那些銀兩是父親為他自己準備的跑路錢,臨了卻毫無保留地給了她。
心底裡有一個聲音在吶喊——“阿父,跟我一起走吧。”
可最終卻沒能說出口,她深知父親不會答應,他必須留在漳州,不僅是為了不拖累她,更是為了保住傅君,給李悅留一條生路。
手裡的錢袋沉甸甸的,李書彤說不清心裡的滋味。曾幾何時,李有信也是個好父親,好丈夫,在他貪念未起前,在齊素怡尚未介入李府前……
三口之家,母親善於籌謀,父親溫和博學,女兒聰慧懂事,他們也曾是恩愛和諧的一家,全因父親的一念之差。
思及此,她接過錢袋,心中最後一絲愧疚消弭於無形,俯首跪地道:“阿父保重,書彤就此別過。”
她說完這話,李有信突然就笑了,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慈愛。
“在建安照顧好自己,為父祝你前程似錦。”這是父親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想,父親是瞭解她的。
他深知女兒同她母親一樣志在青雲,便毫不猶豫地放她走了,一如當年他允她母親離開時那樣。
大女兒離開後後,他便回家將傅君的信件全部燒毀,被擒後,又將販售箭美人的罪名盡數攬到自己頭上,最後在獄中草草自盡,保全了小女兒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