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信紙左右瞧了瞧,又看向落款處,“況且這上面的署名也並非我本人的字跡,章禦史若是不信,可找專人來鑒定。”
傅君捏緊手中的信紙,心跳如擂鼓。
這薄薄的一張紙是他最後的生機,他此刻什麼都顧不上了,官印丟了如何?皮肉生意又如何?左不過被貶罷了,總比殺人販毒的罪名要好。
豈料,唐瓔聽言卻並無意外之色,反而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傅大人可想清楚了,您的官印當真是十二月初七弄丟的?且只在那一日遺失過?”
她這一問,傅君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卻還是承認了,畢竟官印也不能天天丟。
“沒錯。”
唐瓔滿意地點點頭,從右側袖口處又掏出一封信,“那十二月初六這封呢?”
她抖開信紙,玄黑的字型赫然眼前,“十日後,尤物一百二十斤,建安城南入。”
往下只有非常簡短的一個字,“是。”
仔細看,信紙的左上角還印有一個美人叼著箭矢的圖樣,落款處分別留有龍驤衛千戶和刑部尚書的官印,時間正是十二月初六。
這信是她從孫寄琴的鬥櫃裡拿出來的,從傅君此時絕望的眼神中不難看出,此信確實是仇瑞當日射下來的真本。
信是劉友十二月初六寫的,及至傅君的私舍已是亥時。當日傅君寫完答複後便將信鷹放了回去,途中卻被打獵的仇瑞誤射,這才導致計劃敗露。
唐瓔將信紙掖好,迅速收回袖內,唯恐傅君趁機銷毀。抬起頭,卻見他神思不屬,提醒道:“您方才說,您的官印只在初七那一日丟失過,那這落款處‘十二月初六’的印章是?”
還是被她找到了……
傅君腳下一軟差點兒再次跌倒,急急然看向高坐上的帝王。
“陛下,臣……”
黎靖北恍若未聞,刀削般的玉面上毫無意外之色,一雙美目兀自緊盯著座下的章禦史,似是有些走神。
傅君猛然一驚,心下頓時生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陛下他……難道什麼都知道?
可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將他留這麼久?陛下他......究竟想做什麼?
思及此,他頭痛欲裂,胸間那股惡心感再次彌漫開來,趁著神思猶在,以身抵著立柱,不至於讓自己再次倒下。
神思遊走間,那女子的聲音仍在繼續,不疾不徐,張馳有度,分明是清潤低冽的嗓音,卻似一道道催命符,令他如墜深淵。
“初七那日,月夜從仇大人手中接過密信,因不確定事情的真實性,便未立時覲見,而是將信放到了信任的……友人——淑妃娘娘那兒,之後便獨自去求證了。”
說起孫寄琴,她默默瞥了黎靖北一眼,但見他面色如常,又道:“她先是去印信所偷了刑部尚書的官印,而後又仿著傅大人的字跡給龍驤衛的劉友寫了封信,將信系在那傷鷹的腿上再次放了回去,未曾想次日卯正天還未亮就收到了對方的回信。看完劉友的回複後,更令她確定了事件的嚴重性,慎重之下,她將自己與劉友的通訊藏進了柔音布莊,待她次日返回宮中去取真本時,不幸罹難。”
停頓片刻,唐瓔轉頭看向身後的同伴,道:“臣與陸子旭、週年音、周惠三人曾走訪過那間布莊,得知那日在布莊的僅有一名人稱孟阿婆的瞎眼老嫗,那老嫗正是月夜的乳母。”
週年音明白唐瓔在給她們帶話口子,投以感激一笑,續道:“沒錯,十二月初八那日,那老嫗突然因殺人罪被刑部的人抓了去,若非錦衣衛察覺出不對,及時將人要去了北鎮撫司,刑訊逼供之下,那老嫗怕是很難活到今日。”
李書彤適時補充道:“柔音布莊旁的茶鋪老闆告訴草民,初八卯時,即尚書印被盜次日,曾目睹過一名身著官服,身材高挑的女子進過布莊,那日恰巧是那茶鋪老闆進貨的日子,他起得格外早,是以記得特別清楚。”
周惠也不甘示弱,挺直身板,對著滿室須眉質問道:“怎麼就那麼巧,月夜前腳才出了布莊,刑部的人後腳就去抓人了,且那老嫗早已年滿花甲不說,還瞎了兩隻眼睛,究竟是如何憑一己之力將一個打獵為生的七尺壯漢殺害的呢?”
四人說完,滿殿鴉雀無聲,諸位官員面面相覷,心中忽然升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這是太和殿內首次同時響起多位女性的聲音。
唐瓔,週年音,李書彤,周惠,她們四人俱是端秀柔美的長相,看似不堪摧折,實則堅如磐石,固若金湯。
她們凜然,鏗鏘,沉穩,卻豪無激進之意,彈指一揮間,一名二品大員應聲落馬,再無翻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