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諷笑一聲,對著長槍的頂端將自己的頭橫了上去,姿態決絕——
“你殺啊!來!我給你殺!殺個痛快!可你要知道,殺死我一個,還會有千千萬萬的良民前僕後繼,眾口|交攻,聲討致罪。如此,你殺得完麼?!”
老者的情緒已近癲狂,康婁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心中焦灼,既怒且無措,方欲收回長槍,人卻已被張己拉開。
這一次,黎靖北沒有動,只冷眼瞧著那個一心尋死的人。
“所以你此來,便是想以己之軀為籌碼,而後利用流言置朕於死地?”
老者聞言冷哼一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執著道:“私德有虧者,自該退位讓賢!”
“哦?”
這話倒讓黎靖北起了些興趣,一雙瀲灩的狐眸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老者,眼尾紅痣惑人心魄。
“說起讓賢,老伯可有合適的人選?”
老者顯然沒料到君王有此一問,不由愣在了原地。
僵持間,一道沙啞的聲音插了進來,“自然是先帝的兄弟們,福安郡王或宣平親王皆可!”
唐瓔循聲望去,卻見說話之人是老者身後的一名灰衣男子。
黎靖北一個眼風掃過去,那人便愣在了原地,心頭升起一股刺骨的寒。
“這皇位……”君王收回目光,輕描淡寫道:“讓給你如何?”
這話說的……灰衣男子心頭一凜——江山是說讓就能讓的麼?
謀權篡位可是大罪,周遭的遊客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灰衣男子徹底慌了,卻依舊硬著頭皮強撐道:“無德之人不堪為天下之主,況且......”
他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心裡頭莫名又多了些底氣,急思之下,一連串的問題奔湧而出。
“青州時疫那年,朝廷下發的賑災款去了何處?恁多錢財,多少落入了百姓手中,多少又被‘有心之人’貪走了?那人為何要遷延物資的發放?以及……”
他掃了黎靖北一眼,意有所指道:“劉太傅的死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此言一出,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眾人皆知,嘉寧年間的那場時疫,賑災一事乃是先帝下令讓太子督辦的,灰衣男子雖未明說那“有心之人”是誰,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指的是天子。
話說到這一層,已是明晃晃的挑釁。
唐瓔卻是不服。
當年的事兒,她和阿姊是最清楚的——
朝廷下發的那批賑災款早在黎靖北去往青州府之前便被齊向安和易顯合謀侵吞了,隨後,太子在運送物資的途中又遭遇落石,被靖王的人惡意堵在山洞中,一行人連著餓了幾日幾夜。
石洞的門破開後,黎靖北因心憂百姓,顧不上用食,更顧不得休息,拖著疲憊的身子馬不停蹄地將物資送到了饑民手中,最大限度地緩解了災情,至於劉澤騫的死......
唐瓔見不得自己的男人名聲被辱,眸色微變,厲聲駁斥道——
“大膽刁民!陛下跟前豈敢妄語!”
示完威,她冷靜地注視著眼前的男子,貝齒輕咬,嗓音微微有些顫抖。
“劉太傅乃天子恩師,陛下對其景仰孺慕,一日不敢忘恩。太傅致仕後,獨自避居青州府,陛下哪怕政務再忙,每年依舊會抽空前往外省登門拜訪,未曾懈怠,不僅如此,便是連本官的阿姊也.....”
說到此處,她忽然覺得有些無力,還想再說些什麼,指腹處傳來一陣溫暖。
——是黎靖北的手。
“無妨。”
男人對他搖了搖頭,聲音是極致溫柔。
言訖,他將目光對準那名灰衣男子,夕光下,審視之意盡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