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這是......要去登山?”
唐瓔駐足,掃了眼他行囊中的司南和謝公履 ,如是猜測道。
夕輝下,老翁鶴發飄逸,一襲白袍仙風道骨,身形高大,精神矍鑠,舉手投足皆是一派閑適悠然,一雙滿是雞皮的的手正往行囊裡塞著幹糧。聽了唐瓔的話,卻無暇回顧,只抽空回了個“嗯”,頭也未抬。
陸諱崇道,以天地為萬物,親近自然,不喜拘束。一生所愛,不過遊歷山水,廣收學徒。他的關門弟子雖沒幾個,外門弟子倒是收了一大堆,老少皆有,且男女不忌。
四儒中,他是最早退出廟堂的那一個。
見老師無暇搭理自己,唐瓔也不在意,隨手將帶來的灰色布包放到堂屋的桌案上,莞爾一笑——
“常言道,頑疾難除,痼病難消。”
她解開布包,取出裡頭的藥材,“學生自知老師患有咳喘的毛病,常常胸悶氣短,肌骨刺痛,夜不能眠,亦知您不喜枇杷等果物,故託人去京郊採了些五皮風和排風藤過來,您若得空,可以清水煎制後服用,於咳疾有緩。”
至此,陸諱終於放下行囊,抬眸看向她,肅穆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暖意,“老夫致仕早,於朝中無甚建樹,往昔託舉過的大部分學生如今都已斷了往來,老後更是無人問津……”
他彎眸淺笑,眉宇間滿是親暱之意。
“寒英費心了。”
這話聽起來頗有些心酸,然而唐瓔知道,他並不在乎這些,遂道——
“老師過謙了,您是四儒之一,自幼博學多識,高才碩學,世人攀附都來不及,又怎會無人問津?”
陸諱聞言卻是搖頭,無奈地笑了笑,令啞奴將藥材收了起來。
“就你會哄人。”
唐瓔不服,“學生可沒說錯,年初您辦壽宴,林侍郎可是送了老大一棵金珊瑚前來賀壽。這訊息,學生在錦州都聽說了呢,有生如此,大人得多風光啊!”
聽她提起林建,陸諱眸光一頓,面兒上仍掛著笑,眸色卻起了微妙的變化。
“章大人何意?”
他凝視著唐瓔,嘴角下抿,不動聲色道:“大人莫非懷疑我與那謀反的孽畜是一條繩兒上的?”
唐瓔自是說“不敢”,心裡卻逐漸有了底兒。
前一刻還是“寒英”,轉瞬便成了“章大人”,這位陸閣老也是夠謹慎,堅決不趟渾水,不落話柄。
上月,戶部侍郎林建、錦衣衛鎮撫使陳覓跟隨周皓卿逼宮的事兒已然鬧得滿朝皆知。林建是陸諱的學生,唐瓔原想借此試探一下陸諱對他的態度,卻沒想到他的反應竟如此敏銳,已然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陸諱一再強調自己心向自由,無意廟堂,可事實呢?
他若有心,沒什麼做不到的。
四儒在鹹南的影響力舉重若輕,尤其是在士子當中。若非如此,黎靖北在得知古月帝師女兒的身份後,也不會大費周折,以流放的名義將她送去青州府避禍。
說起青州府,唐瓔心頭泛起一陣難言的酸澀。
昔日她因私敲登聞鼓被天子“貶”至青州府,臨行的前一夜,陸諱、宋懷州、陳升三人冒雨前來為她送行。他們贈衣贈書,訓誡叮囑,為那個蕭索的寒夜增添了不少溫暖。
宋懷州薦她入仕,陸諱助她科考,陳升教她為官之道,他們是她的師長,她的摯友,她青雲路上的引路人。
爾來不過一年,故人的笑靨與叮囑彷彿歷歷在目,可如今,他們一個病死獄中,而另外兩個,則皆有可能是那罪業深重的“老師”。
唐瓔兀自感慨著,陸諱不知她所想,掂了掂行囊,突然問:“我家老二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