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州乃乙科出身,入仕雖早,自身學問卻不算豐富,其弟子中,在京城任職的僅有李勝嶼一人。
至於曹佑,他年少時曾在青州府任職,入京後雖受先帝親睞,在朝中根基卻並不深,門下學生也只有姚半雪和姚光這對兄弟,若欲借力謀反,唯有穎川世家可用。
陳升由於是寒門出身,早些年雖然陸續收了些學生,卻因囊中羞澀,疏於打點,其門下弟子竟無一人在建安任職。他若起事,京中無人策應,因此嫌疑度最低。
唐瓔在齊向安和已故的三位元老名諱上畫了個叉,眉眼微沉,又將目光挪向剩下的那四人,暗嘆了一口氣——
她原是想透過這些學生的忠誠度來推斷老師的身份,然而這剩下的四位元老中,其門下的學生卻都或多或少地參與了謀逆。
首先是她的老師陸諱,其學生林建半月前還跟著周皓卿逼宮謀反。
再說鐘謐,先不論她刺殺馮高氏的舉動是否另有深意,就說他最為得意的弟子林歲,那顯然是個沒安好心的。
至於朱明鏡,其弟子趙琢與董穹皆為天子重臣,看似幹淨,然而其侄子朱青陌卻參與過齊傅二人的禁毒販制案,以及維揚的科舉貪墨案,他本人在其中扮演著什麼樣兒的角色也很難說。
這一來二去,竟又繞回了原點。
唐瓔深吸一口氣,打坐片刻,提筆寫下了“七月廿”三個字。
根據齊葛氏先前的交代,那位“老師”曾於七月廿,也就是簪花宴當日造訪過齊府,遠觀衣著,其腰間似還別著一把花紋特殊的長劍。
說起花紋特殊的長劍,唐瓔輕易便想到了簪花宴上,天子賜予三位名儒的鑌鐵寶劍,那劍身的紋路便是極為精巧的花綱紋......
受劍的人本該是四儒,卻因劉太傅的離世,承劍者僅有陸諱、朱明鏡、鐘謐三人。
思來想去,還是這三人的嫌疑最大。
眼下的任務是,找出齊、傅、週三人與“老師”的關系。此三人蛇鼠一窩,沆瀣一氣,每到月中都會在齊府密會,那位“老師”偶爾也會參與。但凡能知道他們與“老師”的關系,一切都將迎刃而解。
可遺憾的是,傅君的老師是漳州的一名鄉紳,自小體弱,早已於嘉寧年間病故。此外,傅君本人還是齊向安的孫女婿,昔日能坐上刑部尚書的寶座,一半靠錢財籠絡,還有一半,也離不開他嶽祖父的提攜。
至於齊向安,雖飽讀詩書,卻恃才傲物,且天生跛足,求學時先是被各大名師拒之門外,殿試時,更是被太祖皇帝以殘疾為由當眾攆了出去,以致成名後不屑於對任何人俯首巴結。他能有今日的一番成就,全憑自己的一身硬本事死扛過來的,未曾拜過師。
周皓卿就更不用說了,無論文武,皆比不過其兄周誠,就連進錦衣衛也是託了黎靖北和齊向安的關系,正經老師倒是有,卻不算名師。
當然,三儒之外的陳升她也不打算放過,畢竟那封寫給鐘謐的信,用的是他或朱明鏡的口吻。
陳升雖非四儒之一,卻在經歷司深耕多年,資歷極深,又與鐘謐同為慶德年間的輔臣,若是讓他寫信將鐘謐叫出去,那也是叫得動的。
眼前的迷霧太深,多思無益,為今之計,只有逐個擊破,看能否在這四人的口述中尋到突破口。
上值後,唐瓔首先去了陳升的值房——
她決意從都察院的內部查起。
她到時,陳升正在伏案寫公文,見了她,面上揚起和煦的笑,道了聲“章大人”,轉身去為她斟茶。
經過昨日那一遭,唐瓔對茶有了陰影,連道了幾聲“不必”,俯身在書案旁坐下了。
陳升倒也沒堅持,只微微頷首,以眼神詢問她有何事。
唐瓔抿了抿唇,卻並不急著作答,鹿眸半垂,眸光越過氤氳的茶汽,思索著該如何開口。
“老師”的四位候選人當中,除陸諱外,她最不願懷疑的人便是陳升了。
猶記她初入都察院的那會兒,還只是個八品都事,可謂微不足道,位卑言輕。宋懷州怕她受欺負,哪怕纏綿病榻也不忘囑咐他這位相交多年的摯友對她指點提拔,而陳升也不負他望,始終對她照顧有加——
不僅在她觸怒封敬時做主緩和了兩人的矛盾,更是在馮高氏主動受刑,她出諸臣工輪流代打時,頭一個走上刑凳,身體力行地履行了對宋懷州的承諾……
宋懷州......
每每憶起這位贈簪之人,唐瓔總是心頭一梗,那是藏在她心底最不願提及的故人。
然而此時此刻,為了讓陳升破開心房,她卻不得不以故人為切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