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細心叮囑道:“海上潮氣大,傷口易腐化,大人記得定時換藥。”
說罷,自袖袋中取出一隻棉球,蘸了點隨身攜帶的金創藥,踮腳按到了他的額頭上。
藥液觸及到瘡口,帶來微微的涼意,旋即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女子的氣息溫柔恬淡,混合著清幽的藥草香,帶著療愈人心的力量。
墨修永鳳眸微闔,眸光起伏不定。
她總是如此。
以往定居維揚時,他便頑皮得很。不僅上樹摘果,下河抓魚,閑心來了,還會翻牆去逗弄人家的獵犬,可謂放達不羈,恣意風流,彷彿要將自己不盡歡的前半生悉數釋放在這江南水鄉,以致常常遍體鱗傷。
阿瓔知他天性,卻從未出言阻止,只是勸他玩鬧時且當心些,事後默默替他包紮,並叮囑他定時換藥。
那些小傷於他而言委實算不得什麼,只是他貪戀她的關照,便也由著她包紮,卻又老是忘記換藥,以致傷口感染化膿。
每隔一段時日,阿瓔便會問他是否換過藥,他撒謊說換了,她便會出其不意地跳起來一把扯開他的紗布,疼得他“嗷”一聲慘叫。
瞧見他齜牙咧嘴的慘樣兒,“暴起傷人”的女子不僅毫無同情之心,反而笑得眼淚花兒都出來了,翹起的嘴角直咧到耳後根。
“——我就知道你沒換。”
經年過去,他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她那樣開懷地笑過了。
世道待他不公,可是她又有什麼錯呢?
究其根本,始終是他負她在先。
許是今晚夜色太美,許是她周身的氣息太過溫柔,又或只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遺憾,一句不恰當的話竟在此時脫口而出——
“當年的墨碧血,亦曾心悅於你。”
唐瓔聞言猛地抬頭,手上的棉團倏然落地,眸中熱意湧動,又似有冰晶閃爍。
油燈下的男子身形高闊,五官線條流暢,容色俊美無鑄。說這話時,他的神情依舊是淡淡的,細看之下,卻又隱有幾分悲苦之意。
懸在心頭近十年的疑惑終於有了答案,此時的她卻不知該回些什麼,沉寂片刻,啞然道了聲“多謝。”
墨修永愕然垂首,卻發現眼前的女子早已潸然淚下,心中立時掀起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靜。
她的眼淚猶如萬頃巨浪,將他千瘡百孔的一顆心拍入深不見底的幽澤之中,再也見不到光亮。
原來……當年的那段舊情竟傷她至此,可他又何嘗不是。
女子側對著她,手扶著桅杆,身姿纖弱,發絲微亂,彷彿隨時都會被海風捲走。
他也想如往昔一般,在她畏火時,思念亡母時,外祖父病故時,輕柔地攬住她的腰肢,將她擁入懷中,給予安慰,可是他不能。
畢竟他還有一個名義上的妻子在家守著他。
他不欲負了家妻,亦不願折辱了心上人。
然而,此時唐瓔的內心卻遠比他想象的寧靜。
她心裡十分清楚,自己之所以哭,只因為當年那段無疾而終的情誼終於有了答案,而非對他還有留戀。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了。
“抱歉......”
聽得故人的道歉,唐瓔卻搖了搖頭,微紅的面龐上浮起一抹豁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