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還有許多問題亟待解決——
上十二衛中究竟被敵方安插了多少人,千秋閣的首腦到底是誰,墨修永、裴序、孫少衡和周皓卿那些人是否又真的可信。
疑團一陣接著一陣,她猶似陷在迷霧裡,也不知這趟興中之行能否為她撥雲見日。
金烏欲墜,雲霞映日,淡月始升,窗外傳來幾聲清脆的梆子響。
宵禁又快到了。
思及馮高氏敲鼓一事,始終垂首不語的任軒似也預感到了什麼,眸色倏忽間變得晦暗——
“大人如今官居三品,大可擇善而行。這興中,您是非去不可嗎?”
唐瓔理解他的善意。任軒的官階雖然比她低,可到底先她幾年入仕,於官場上的風吹草動還是十分機警的。
如此美意,她卻不得不拒絕。
“任禦史,章某實心認為,同你在照磨所相處的那段日子十分愉悅,皆因你是個勤懇踏實的下屬,共起事來毫無負擔。”
聽她一誇,任軒白皙的玉面上浮起一抹赤霞,聲音也不由得低了下去——
“章大人謬贊了。”
唐瓔卻搖了搖頭,一雙鹿眸清幽而犀利,目光之炯烈,彷彿早已將他看穿。
“任軒,你我都是身若浮萍之人,全憑一己之力在這建安城闖蕩,無家無室,孑然一身。或許你會可憐我一介女子,浪跡萍蹤,踽踽獨行,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我並不孤獨。”
她的目光透過窗外,凝望著被夕陽染紅的雪層,眸中無悲無喜。
“在這座清冷如幻的浮都,我有家人,有師長,有朋友,還有……我在意的人。”
哪怕她的家人如今出逃在外,她的師長深陷牢獄,她的朋友屍骨未寒,她在意的人身邊蟄伏著野獸,前路未蔔,可他們都是曾經給過她溫暖的人,哪怕只是片刻的慰藉,也足以支撐她走完這沉重的一生。
任軒一凜,心中浮起密密麻麻的疼意,連呼吸都變得滯澀起來。
他的心思到底還是被她猜透了。
他原以為章寒英同他一樣,都是孤苦無依之人,心中難免憐惜。
此女面容姣好,氣質清正,纖弱卻不嬌羸,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不輸男子的慷慨氣節。反觀他,家世不顯,父母親族俱亡,祖籍亦非建安,可謂真正的孤家寡人。
如此仙人,他自是不敢奢求情愛,便是能搭夥過個冬也挺好。
然而……
眼前的女子遠比他想象中的堅韌。
“——或許在你的心中我很了不起,時時見危授命,不畏人言,堅守本心,為百姓出生入死,然而這些都只是表象。”
“當然,我並不否認自己的功績,但這些年來,背後若無人替寒英遮風擋雨,自我初入官場的那刻起,就已經被惡人踩進泥坑裡再也爬不起來了。”
暮時,寒氣越來越重,女子關上軒窗,一雙鹿眸直勾勾地凝視著他——
“寒英自認知恩圖報,不愧不怍,如今助我之人身陷囹圄,我又怎可視若無睹?”
她的話向來點到即止,不會教人難堪。
任軒雖然聽得一知半解,卻也明白了她此行的決心。
眼前的章大人,和初來照磨所時那位鮮言寡語的姑娘相比,似乎很不一樣了。
多說已是無益,他孤身多年,歷經滄桑,很多事情接受起來總是比別人要快。
遂無奈笑笑,“任某能有今日,皆因大人提攜。大人之後若有用得上任某的地方,盡可傳信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