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一身白衣的姚大人負手而立,身姿挺拔,冷若皎月,那雙清銳的寒眸專注地盯著面前的綠衣女子,見她擷著枯草,瞳中閃過焦急和慍怒,還有一絲別樣的情緒。
那情緒很奇怪,她說不上來,卻莫名讓她不太舒服。
張小滿只覺得那樣的姚半雪很陌生。她陪伴大人近十載,印象中的他總是淡淡的,一副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興趣的模樣,可是那個章寒英,卻屢次讓大人的情緒有了起伏。
如此,也不知是好是壞。
她這樣想著,一顆心也逐漸冷凝了下去。
聽了張小滿帶來的訊息,朱又華幾近暈厥。
地旱一事波及頗廣,大部分郡縣的農田均處於他的轄區內,他便是想訛人也無處可訛,只能可憐巴巴地將目光投向姚半雪。
姚半雪卻只是輕飄飄地瞟了他一眼,一副不欲插手的模樣,無法,他又將眼神轉向唐瓔。
唐瓔抬眸問他:“起初小易大人將肥料下發給村民時,辛老五可是頭一個試用的?”
朱又華疑惑:“你怎知道?”
果然如此。
唐瓔搖了搖頭,道理很簡單,辛老五既是最早使用香肥的那一戶,土地自然也會最先出現問題,若按這個趨勢......
她嘆息一聲,“不出一個月,青州府,乃至山東省所有的良田皆會變成如今這般光景......”
一旁緘默不語的姚半雪臉色亦十分凝重,顯然也同意她的猜測。
朱又華聽言大驚,忽覺頭腦昏脹,腳步也變得虛浮,有種死到臨頭的感覺。
偏偏底下的差役又來報,“大人!不好了!安丘縣的百姓們開始鬧事兒了!”
他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xue,強自鎮定道:“怎麼回事?你仔細說說。”
差役急道:“安丘縣那頭有好些良田幾日前便出現了異狀,不少百姓已經斷糧近兩日,他們大都是些絕戶,平時囤積不多,地裡又實在結不出一粒米,這會兒正餓著肚子蹲在糧倉門口抗議呢。”
朱又華深吸一口氣,厲聲道:“縣衙那頭呢?”
差役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方知縣正準備開倉放糧,至於抗議的百姓……崔大人那頭也已經帶人過去鎮壓了,由於是臨時調派過去的,人手有些不夠,是故崔大人特派下官來向您請示。”
朱又華沉默片刻,頷首道:“你隨本官回府署,再調五十名差役,即刻前往安丘縣!”
“是!”
姚半雪將馬車留給了朱又華,改乘張小滿的車繼續巡田。唐瓔擔心人手不夠,也跟著朱又華上了馬車,一路上幫著開倉放糧,制止暴亂,安撫流民,商議後策,前前後後忙活了一整日。
黃昏時分,兩人終於回到了府署。
唐瓔換了身幹淨的白衫,迫不及待地問朱又華:“兩位易大人呢?”
朱又華已是累極,利落地捲起袍袖,迅速脫掉沾滿泥濘的皂靴,連官服都懶得換,縮排藤椅裡閉上眼睛不想動了。
須臾,他似想起同樣也累了一天的唐瓔,心頭浮起愧疚,強撐著倦意撩開一隻眼皮,有氣無力道:“事發後,巡撫大人一早就給朝廷去了信,此時正帶著官兵在各州縣巡邏呢,至於小易大人......”
他打了個哈欠,聲音越來越輕,“之前不是出過辛老五那事兒嗎,地旱後,農戶們琢磨了一陣兒,也開始覺得小易大人的香肥才是危害土壤的根源,遂紛紛跑去各州縣檢舉,控告小易大人為官不正,戕害百姓,為免引起騷亂,巡撫大人只得將他禁去了別莊。”
說著說著,前方門廊處忽然走來一道月牙色的影子。
朱又華蹙眉,正欲將人趕出去,待看清那人的面容時,一張頹廢的臉瞬間擠滿了笑容,態度也變得極為諂媚——
“啊呀!是我們史老闆回來了!!快快快!快請進!”
那人頓住腳步,朝朱又華施了一禮,恭敬道:“見過知府大人。”而後轉過身,掃過一旁的唐瓔時,眸中浸滿了驚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