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轎被姚半雪乘走了,她便選了來時的那輛馬車。
今日天晴,煦日撥開雲霧,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泥土的芳香,不時有微風相送,蟬鳴相迎,一派生機盎然,逸趣橫生。
唐瓔伸出手,攔住一縷微風,氣流自指縫間鑽過,泛起絲絲涼意,一顆焦躁的心竟也逐漸變得平靜——
或許她不該再囿於過去的黑暗,唯有眼前的清風才是她能掌握的。
凡是都察院派往地方的監察禦史,通常掌有巡鹽、巡漕、巡農、巡江、巡倉等職務,唐瓔勉強算是個巡田的。
除此之外,她因受皇命所派,掌有代天子巡狩一職,故此體察民情,舉劾尤專,肅清吏治亦成了必須項。
一連巡視完三個州郡的農田後,她又抽舉、複查了五個縣衙的文書,而後就實際情況彈劾、舉薦了部分官吏,期間還抽空受理了一起馬場失竊案的上訴,將將審理完,白馬縣殺夫案的冤主又告了上來……
待處理完這些糾紛,酉時都已經快過去了,唐瓔身心俱疲,腿上跟掛了兩塊兒秤砣似的,連抬個腳都費勁。
路過府署時,她方欲去值房小憩片刻,一轉頭卻撞到了正要出門的朱又華。
朱又華似乎也沒睡好,眼底一片烏青,發絲微有些淩亂,細看之下,連官帽都是歪的。
唐瓔一驚,莫非是青州府出了事?
“發生了何事?”
朱又華瞧著十分失落,腫著一雙魚泡眼嘆道:“我今歲升官無望了。”
唐瓔暗自舒了一口氣,關心道:“為何?”
朱又華聞言睇了她一眼,眸中飽含哀怨,“還不是因為你。”
唐瓔不解。
他又嘆了一聲,頹喪道:“辛老五一事,你功不可沒,隔日我便向陛下去了信,將你來青州的所作所為全數稟了上去,贊你處事張弛有度,雷厲風行,是個當官的好苗子,留在青州委實有些可惜……而就在今晨,我收到了陛下的回信。”
唐瓔聽出來了,他是在勸黎靖北惜才。
她似乎已經猜到了結局,卻還是問:“然後呢?”
朱又華強忍著淚水,慼慼然道:“信中,陛下先是大贊了我一番,說我慧眼識珠,洞若觀火雲雲,而後又給我加了個虛銜,叫什麼‘舉賢君’,還讓我留在青州好好培養你。”
說到此處,他再也忍不住,連聲音都開始變得哽咽,“可是明年若無意外,我就要被調去建安了啊……聖上這話的意思,莫不是還想留我在青州多幹幾年?”
朱又華紅眼看著她,一副“我被你害慘了”的表情。
果然......
唐瓔一時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麼......我並無馮唐之志,你也不必刻意引薦我……”
黎靖北調她來青州的目的本就是為了讓她暫避風頭的,朱又華卻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讓他調回去,黎靖北能高興才怪。
聽了這話,朱又華更氣了,“我哪兒知道你是真清高還是假清高啊!”
先不說官職大小,凡是被中央貶下來的官員,到了地方以後沒幾個能受得了的,就算嘴上掛滿了清風明月,等時候久了,偶爾也會借酒澆愁牢騷個幾句,這樣的人他見多了,他不信章寒英會是個例外。
章寒英天資聰穎,也是在建安幹過“大事兒”的人,他堅信此類人才定不會被埋沒太久,所以想討個巧,趁機勸陛下將她調回去,如此一來,既讓章寒英欠了自己人情,又讓陛下看到了他的惜才之心。
然而此時,朱又華越想越悔。
舉薦一事,不僅沒讓他透過章寒英巴結上皇帝,還弄巧成拙地將自己給搭了進去,還有那勞什子“舉賢君”,一無爵位二無實職的,空有賢名罷了,連個裡老人都不如。
等等……舉賢君……
朱又華蹙眉想了想,在他的印象中,廣安帝自登基以來似乎從未對哪位大臣賜過封號,那他……這算是第一人?
他越想越興奮,連聲音都染上了愉悅,“你說陛下此舉……莫非是欣賞我,為了歷練我才有意為之?”
瞧著他一副大喜大悲的模樣,唐瓔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低眉道:“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