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說完,旁邊老太監彎腿抖了兩下,抬起頭來瞧他,又跟被火灼到一樣,飛快將頭低了下去,順帶後退兩步。
他這是句冒犯話,聽在旁人耳朵裡,是指摘我弄虛作假。
無論我所做是真是假,他不該說。
君臣有別,所以冒犯。
我不由眉頭一皺,道:“朕對你從來真心。”
賀櫟山看我良久,最後方澀道:“皇上登基之前許多事情,都是外面的人傳在臣耳朵裡的,臣半個字都沒有從皇上口中聽到。”
果然,他在意這件事。
我將身邊的太監宮女都遣走,思慮良久,許多話在心頭浮上去落下來,才艱難道,“許多事情,難講清楚明白。一切並不是懷深以為的那樣。”
賀櫟山忽然便笑了。
我霎時醒過來。
他故意捉弄我而已。
這些事,他從來避之不及,外面人傳的都是不緊要的流言,我提前告訴他,他就摻合進來,身在其中,反而害他,他不愛聽這些。
我按了按額頭,道:“安王以下犯上,朕應該將你擒起來,罰你以儆效尤。”
“臣惶恐,請教皇上,要罰臣什麼?”賀櫟山聽了,躬身問我。
“罰你將朕賞給你的花好好侍弄,死了一株,你提頭來見。”
賀櫟山掃視滿園花樹,沉吟道:“臣雖然愛花,但更愛自己項上人頭,臣一株都不要,不知可否饒臣一命?”
“罷,朕要你的人頭做什麼。逗你玩呢。”我心下一沉,道,“朕如何捨得罰你。”
他此時又不再鬥嘴了。
聲音低下來,他垂首說,“皇上美意,臣願意領,無論是珍樹奇花,還是路邊牆角的無名野草,無論是宮裡邊的珍寶,還是街頭的一片碎瓦,地上撿的一塊頑石,只要是皇上送的,臣都收。”
“世人眼中的珍寶,不是臣眼中的珍寶。皇上送的任何,世上,臣都覺得沒有珍寶比得過。故而皇上問臣想要什麼,臣不知怎麼答。臣要的東西太尋常了,似乎臣作踐皇上美意,臣要的太稀罕少見,又麻煩皇上去尋。”
“臣這是句真話,皇上送什麼,臣都歡喜。”
花言巧語,世上也無人出他其右。
“明白了,”我使勁從他這堆彎彎繞繞的廢話中找出來重點,“賞什麼不重要,重要朕經常賞你,是吧?”
賀櫟山對著我,只是笑,眼中明朗。
我猜對他。
卻依然,我覺得沒有讀懂他。
良久,他道:“有的花,臣雖然遠遠看著就已經足夠,可如果皇上有一天要賞,臣趕山赴海,也回來要拿,無論什麼時候,皇上惦記,臣都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