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週助停頓一瞬,點點頭道:“是,那狐貍後來兩次三番在深夜潛入我家,均被我攔住了,而裕太見不到這狐貍情緒變得反常的差,時常沒來由地在家中大哭大鬧。”
“素來便有狐貍是山仙精怪的傳言,我就懷疑當年家中種種變故便是因為這狐仙作祟,然那時家姐在外,書信一隻等不到回複,眼看著母親和裕太的病越發嚴重,我便請了修習術法的朋友佐伯虎次郎前來檢視。”
那夜經歷於一介凡人而言,可謂驚心動魄。
過了子時,天色愈黑。隱身結界之下,不二週助神情緊繃,他已經同佐伯夜夜在此守了四日。
倏忽間,只見一道綠色虛影從房梁外一閃而入,速度極快。好在他身邊的佐伯虎次郎早有準備,口中念念有詞,手中的那道符紙即刻便化作一道流光,直射那妖物所在。
那黑色虛影在空中一個急轉,化作一團煙霧,輕巧地避開了符咒。煙霧消散,可不就是那隻黑色的狐妖。它約上屋脊,居高臨下,呲著牙,喉嚨裡發出陣陣威嚇的聲響,急切而憤怒地地在院中搜尋著攻擊他的源頭。
不二週助大氣不敢喘,佐伯虎次郎亦神色凝重,他立刻又掏出一隻錦囊開啟,幾只白色的紙鶴從那錦囊裡振翅飛了出來,直奔那黑狐。
越發激烈的爭鬥之下,室內傳來響動,想是不二裕太被驚醒了。那狐妖聽到了聲音,顧不上和院中之人的鬥法,抗下了紙盒的一擊,掉頭就躥向了屋後。
不二週助心裡一驚,猜到這妖是要去破屋後的窗,擔心裕太聽了動靜先一步開窗檢視,一時間焦急萬分,甚至想甩開死死拉住自己的友人,跑出結界沖進屋內保護弟弟。
拉扯間,他聽見那妖狐一聲的慘叫。那聲音尖銳異常,直颳得他感到腦內眩暈陣痛。
“那狐妖掉進了佐伯在屋後設下的陣中。”不二閉了下眼睛,腦海中自覺回溯那日所見,黑色的狐貍在金色法陣中奮力掙紮,用爪子瘋狂地刨著地面。嘶吼、呵斥、哀嚎……太多的聲音交雜著,和混亂血腥的記憶攪合在一起,在恐懼的生發下,最終他只記得一雙充滿仇恨的,狐貍的眼睛。
“你們把它殺死了。”幸村的聲音清冽,劈開了腦中的混沌。
不二週助猝然回神:“什麼?”他下意識地詢問,旋即才意識到幸村的問題為何,“是的。”他錯開視線,“那狐妖死後,裕太的身體便見好了。”
“是誰做的?”幸村忽然打斷他。
不二週助的呼吸一滯。
“是你,還是你弟弟?”幸村直視著他的臉龐,一字一頓地問,問完,他便也知悉了答案,肯定道:“是你弟弟。”
“不!”不二週助急急開口為弟弟辯白,“因為裕太那時給那狐妖取了名字,所以他二人便建立了連結。若要斬斷連結,必須……必須讓裕太親自動手。”
他說著惶惶然看向幸村,幸村微微頷首表示認可。
“裕太他生性善良,我知他心軟,下不了手,便請佐伯給他佈下了一場幻境,叫他看清那狐妖將是如何獸性大發、殘害家人的,讓他知曉妖怪殘忍的真面貌。”不二週助頓了頓,艱澀開口,“醒來後他便除了那狐妖。”
他永遠忘不了當日的場景——
那狐貍將死之時,依舊用力甩著腦袋,向前挪著身子,佐伯束縛它的繩子已經在它的脖子上勒出血痕,它卻好似沒有感覺一樣,只盯著方才將匕首劃入自己胸腔的人類。
不二週助顫抖著直面那樣恨意,但是他依然堅定地將弟弟裕太好好地擋在身後,後者崩潰的哭聲從身後傳出:“是你害我家人!是我引狼入室!你該死!你該死!我沒得選,我沒得選!——”
那狐妖聞言,奮力抬起頭來,它那被釘穿的爪子再次掙紮著動了動,又是一汪鮮血湧了出來。
“你因幻夢,誣我、屠我,到底是你們……人類殘害、害異類的……託詞……”它的生命迅速燃至盡頭,半闔起眼睛,殘破的詛咒和著血泡從喉嚨裡湧出,“我必將……以彼道……還諸彼身!”
“你們編造了一個幻境。”幸村一語道破。
不二週助沉默以對。
幸村無需追問,只嘆了口氣,“那狐妖死前的話令不二大人甚是難安,便請佐伯在院中設下了這樣的殺陣,以備萬一。”
不二週助恍惚著點頭,“如今看……”他說著再一次掃向幸村腳邊的那隻狐貍,“他真的回來尋仇了,倒也不全算是誣了它。”
“不二大人思慮確實周全。”幸村從善如流,神情卻是多了幾分疏離,“此後大人盡可放心,這狐貍必是不會再出現了。”說著,他一拂袖走出陣來,那紅色的法陣一閃一滅,冥冥中伴著一聲玻璃物品破碎的聲響。
陣一破,幸村的身形當真變得透明起來,連同地上那隻狐貍的屍首一道,一點點融入塵埃:“我會替大人妥善處理這狐貍的屍身,大人若是仍心有憂慮,可請友人再次施陣,但那陣無差別伏誅妖魂,也許會傷及無辜,憑白惹下因果。”
不二頷首應下,碎發垂擋在眼前,教人難斷他心中所想。
幸村也不多勸,只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詢問,“那之後,令堂可大好了?”
不二週助沉默了很久。
“……並未。”漸漸悽涼神色難掩,不二週助聲音很輕,“母親重病日久,那之後拖了幾年,終是……”
他話未言盡,眼前的幸村精市已消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