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碩大的眼睛慢慢眨了一下,透出幾分無辜來。
緩過這口氣來,仁王欲哭無淚地抱怨,“精市,真的不是我說,你一定要變成這樣嗎?”
幸村又眨了一下那隻巨眼,“有這麼嚇人?”
仁王沉痛點頭。
幸村單手托腮“啊啦”幾聲,轉身就往集市中走去,腳步輕快,身形依舊,毫無變回原樣的打算。
仁王任命跟上,待看清這妖市的種種,他的注意力登時就被吸走了去——
頭頂幽藍鬼火成團簇擁,飄飄忽忽,肆意變幻形狀,周遭攤位歪歪扭扭,像是用枯木和魚骨樣的半透明尖刺搭就,多數臺面鋪著幽光閃爍的布料,還有一些則是多彩的毛皮,其上擺放的物件更是稀奇古怪:會啼哭的珊瑚枝、裝著美夢的琉璃罐、能學人語的百足蟲……
當然,攤主們模樣也別具“特色”,有的眼眸豎瞳,有的舌頭卷在脖子上,有的眼下有鱗,手上長蹼,還有的腦袋比身體足足大上一倍,長著白色胡須的老婆婆鼓著腮幫可勁兒吆喝,細腰的男子用六條長手麻利地擺弄貨物……
看來我倆的樣貌還是保守了——仁王由衷感嘆。但旋即他又低頭瞅瞅自己細瘦的燕爪似的手,仁王忍不住再次發出疑問,“我說,精市,咱們這小孩模樣,這小身板,看著就像此地妖怪的下酒小菜,真的沒問題嗎?”
幸村的視線未從從旁邊那個冒著騰騰綠煙的攤位收回,只漫不經心答道,“這些面具都是我小時候貪玩畫的,長大後哪還有這儲備,且用且珍惜吧~”說罷,繼續朝前走去。
仁王卻不由一愣,不知是不是身形變小的緣故,他無端從幸村的背影中看到了幾分陌生的活潑。
自他認識幸村,便一直覺得一切歷經歲月錘煉滌蕩的特質似乎都可以放在他的身上。但直到此刻,他第一次意識到,這樣一個無所不能的人也有小時候,可能小時候的他膽小又好奇,又或許常有些叛逆的小心思,於是就這樣偷偷戴著面具跑到大大小小集市上……
幸村自然察覺不到仁王的心思,他溜溜達達走了沒多遠自然地停在了一處攤位前。攤主是未周身黢黑的三眼老太,她的枯手比尋常人長上許多,當下正越過來,一把攥住幸村,“小朋友,可有錢財否?”
“喂!你幹嘛?!”仁王見狀趕忙就要上前幫忙。
幸村被生生拎得踮起了腳,但面上也不見惱意,一面伸手拉住仁王,一面笑著從懷中摸出了那枚銅幣。
“喲呵!”那老婦人立刻松開了他,眼睛滴溜溜跟著幸村手上的東西移動,“我還道是哪裡初來乍到的小妖,不曾想是位大少爺。”她低頭看了看兩人,熱情道,“請務必在老身這裡挑選一些喜歡的物什吧!”
幸村俯身拈起攤位上的一盒細粉,嗅過後眼睛一亮,揚臉問道:“阿婆,這星霜粉咋賣?”
老婆婆伸出三根枯瘦指頭:“三十枚貓玉,少一個子兒都不賣,極寒峰尖採的,辛苦著呢!”
幸村聞言放下手上的星霜粉,雙手抱臂,“阿婆,您莫唬我,星霜粉在高山背陰處便可生長,從此地到符合條件的生長之地,兩日腳程就能往返,雖說要防疾風,可也沒您說得這麼金貴,十枚貓玉都算多了。”
“瞎胡說,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信口開河,老身一向價格公道。”
“哦?是麼?”幸村一歪頭,順手指了指旁邊一盒幽藍色的香料,“這幽瀾香,主原料是水潭底的幻瀾藻吧,成本撐死也就十五枚貓玉,您標了二十,可也算公道?還有那邊的紅珊瑚、寒山松石,哦,還有你這個標價最貴的曼珠沙華,依我看——”他只拉長了尾音,並未言盡。
但攤主老婆婆已然服氣,眼睛一瞪,“喲,小家夥懂不少啊!”
幸村下巴一抬,驕傲道,“還好,略懂。”
老婆婆被噎了一遭,咂咂嘴,“行嘞,星霜粉十枚給你,幽瀾香是呈色好的,近日也緊俏,算你十七不虧你的,可不敢再少了。”
幸村眉開眼笑,“成交!”
老婆婆顯然是沒想到買家如此爽快,當即一愣,隨即痛心疾首——果然還是自己報得低了!
仁王在一旁直看得樂不可支,心想這般機靈的模樣,倒和自己想象中兒時的幸村莫名重合了。
幸村久不過這種市井買賣的癮,此時心滿意足遞出手裡的那一枚蟾蜍幣,“阿婆,您若找給我純色的貓幣,我就告訴您一個香料的升級秘方~”
老婆婆愣了下,一邊小心翼翼接過那蟾蜍幣,一邊嘟囔著回身努力翻找起來,“人不大,鬼不小……”
仁王接過幸村遞來的“找零”時著實驚了一跳。看著手裡少說也得有大幾百枚貓形剔透玉石,不僅咋舌,壓低聲音道,“那蟾蜍給的小銅幣竟這般值錢?”
幸村眨了下他臉中央那隻巨大的眼睛,“一枚蟾蜍銅,千枚貓玉幣~”說完他轉回頭去履行諾言,“阿婆,您這燃夢膏配料裡的夢魂花花期短、難儲存,不如換成千裡草,成本更低,效果也好,就只注意在熬製時始終保持火勢不變即可~”
那老人當即一副醍醐灌頂的神色,正要激動開口,就聽旁邊忽然傳出一聲囂張十足的笑聲來,“小東西點子不少啊。”
熟悉的聲音讓幸村和仁王當即雙雙愣住,猝然旋身去看,可看到來人樣貌卻又具是驚得一怔。
“啊!大、大人!大人!”那老夫人自然也看到了來人,登時舌頭打結、抖如篩糠,。
那青年懨懨地垂著眼睛,似乎是不甚滿意眼前面前這些人的反應,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他是不是……?仁王一時不敢確認,幸村卻是先一步篤定開了口,“仁王,你在此間等我。”他指了指旁邊的的茶舍,“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