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室內只餘兩人,老醫者撤開了手,不著痕跡地後退些許,“大人,這傷,老夫治不了。”頓了頓又道,“何況大人,也不是來尋我這等小醫小藥的吧?”
幸村唇角一勾,只看著那老醫者,也不搭話。
那老者見他這般不由得焦躁起來,正要下逐客令,卻是一縷陌生的香氣如鼻,意識當即就是一蕩。
新垣浩一買了東西回來的時候,卻不見那三人,問了其他學徒才知道,約莫半個時辰之前,那坐輪椅的病人便問完了診,祖父也開了方子,房子上並沒有他這兩味藥。
念著祖父在醫術上一向不是湊合的性子,便去詢問原由。答曰那少年的傷尋常法子難治,但他又著急離去,不能在此地久留,於是最後只求了些止疼的藥劑雲雲。
這邊新垣浩一暗自焦急那人如此便又要拖延了病症,那邊幸村三人已經到了城外的碼頭附近。
“不知火知彌?”仁王聽著這個自帶神話色彩的名字,不自覺想起民間口耳相傳人盡皆知的傳說,“不知火……海上歌姬?”
說古時吉原地區海上有一島,喚作離島,島上有一聲色之地,即離人閣。離人閣有歌姬阿裡,其歌舞技名動一方。相傳每到夜晚演出時,海面上會出現類似傳說中不知火的奇異火光,人們便以海妖[不知火]來稱呼她。
相傳歌女曾經與陰陽師賀茂義心相識相知,常一同出海遨遊,而當地城主覬覦阿離許久,遭拒後懷恨在心,便編造謠言說阿離是蠱惑人心的海妖。百姓被煽動,紛紛要求處死歌女。陰陽師賀茂趕來營救,卻中了埋伏被射瞎了一隻眼睛,絕境下,無數金色蝴蝶從阿離體內湧出,青絲覆雪,化作了真正的妖怪不知火,投身入海,再沒有歸來。
“自然不是廣為流傳的大妖不知火。”幸村笑笑,“且不說不知火出沒……傳說地距此太遠,就但說此地這位‘不知火知彌’,據當地見過的人說,他是位男仙。”
“啊……”仁王一時間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神仙精怪也能撞姓氏嗎?”
幸村聳聳肩,“這就不得而知了,只方才聽那老醫者說,這位不知火知彌在百裡之外的筆架島,守護此方百姓已數百年了,最早是在這片土地遭受巨大的水怪襲擊之時,應百姓所求,以自己一隻眼睛為代價,施展了強大的法術,鎮壓了那妖怪。從此便被當地百姓供奉。”
“這麼巧?也和一隻眼睛有關?”仁王聽來覺得有趣,“只可惜海妖不知火還有個相好的,這裡這位聽起來獨居一島,孤家寡人的,嘖嘖,嘖嘖。”
幸村瞪他一眼示意他收斂些,“也不乏民眾借用一些廣為流傳的故事中的元素來‘加持’自己信封的神靈。”幸村並不在意,“聽起來是位溫和善良的,那個方向上卻是靈氣最為充裕,我們不妨可以一試。”
聽了三人此時出海的需求,碼頭的一種船伕都是面露難色,只道眼下都已入了冰封期,行船兇險,如今只接南下的活計,是萬萬不肯往北去的。
在幸村動之以錢、曉之以錢的手段之下他們也沒能鬆口,最後倒是有個人偷偷建議他們盡可能多買些好酒,去松樹林子裡找一名叫三船入道的老鰥夫。
幸村他們順著指示尋到了林中很快便找到了那遺世獨立的破磚房,磚房外的院子裡歪歪斜斜躺著一個中年男人。
那人和同行形容得分毫不差,身材高大而挺拔,面板呈現出長期在水上勞作被陽光和海風洗禮下的古銅色,臉龐輪廓分明,兩道濃黑的眉毛斜插入鬢,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來。
奈何這人此刻正身處七八隻歪倒的酒瓶碎碗之中,雙眼迷離,半天正經氣勢也無。
看到幸村三人佇立在院外,三船入道突然跳了起來,叉著腰大罵:“看你爺爺作甚!沒見過酒鬼啊!”他的嗓音極大,脾氣也如傳聞中一般差。
德川見他舉止粗魯,伸手攔了欲上前的幸村,自己拎起仁王懷裡抱著的酒壇子徑自走進了院子,低聲同三船入道交談起來。
起先還能清晰聽見那人嘴裡不幹不淨的話,不多時,嗓門竟是漸漸小了下去……
一個時辰之後,三船緊了緊自己腰間的粗布腰帶,拎著四提酒罐,醉醺醺地帶著三人回到了碼頭。
往來船伕見了他,都調侃他禁不住誘惑,要拿命去賭,三船操著行間黑話罵得難聽,大家見怪不怪,互相啐上幾口也就過去了。
三船的船在碼頭一種停靠的船隻中算不上大,船舷傷痕累累,像是久經大難。但意外的是,整體看起來倒是比他的人幹淨了不少。
“上船吧金主們。”站在船梯旁,三船一邊用小拇指指甲挑出了卡在後槽牙縫的肉絲,一邊用下巴指了指幸村,“這癱子你們自己看著點啊,暈了吐了的我可——”
他的話音在自德川的視線中很快便低了下去,最後他心裡暗罵了一句,擠出個笑臉來把後背蹲到幸村身前,“哎呀,來吧來吧,舷梯有橫梁,你這破椅子上不去,我揹你上船去。”
不等幸村反應,便猝不及防被人從旁一把抱了起來。
“喂!你!——”仁王大驚,想上前阻止卻被德川踢過來的輪椅絆了一個踉蹌。
“勞煩你把椅子臺上船。”吩咐了三船一句,也不管渙然欲泣準備拉開作妖架勢的仁王,德川腳下生風,走的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