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淌過大海胸前的衣服,如瀑布般流向坐下的羊毛毯子。
我隱有醉意,微微眯眼看著大海奇怪的舉動,銀碗就懸在我的唇邊。大海的手依然緊緊抓著我的手腕,竟在微微顫抖。
周圍的吆喝聲,壓過了酒液淌落地上的嘩嘩聲。
突然間,我的瞳孔微微一縮,看著淌落於大海衣服上,再順流而下落於羊毛毯子上的酒水,變成如血一般腥紅,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竄入鼻腔。
我駭然怔住,原本隱有醉意迷迷糊糊的腦袋也剎時清醒過來。耳畔響起震天的喝彩聲,大口飲酒的咕嘟聲,大聲吃肉的咀嚼聲。
他們,並沒有看清大海的舉動,對於淌在大海身前的腥紅,視若不見,惘若未聞。
我的手陡然就顫抖起來,若非大海緊緊捉住我的手腕,我定然已將端在手裡的銀碗丟掉。而此時,我聞到的也不再是酒香,而成了濃烈的腥臭。
我看向銀碗中微微發黃的陳年老酒,此時已變成一碗粘稠的膿血,紅得發黑,黑裡帶白。
再看人群中擺放的烤全羊,竟是一具全身腐爛的人屍,一團團肥肥白白的蛆蟲從屍體眼窩裡,鼻腔內,微微張開的嘴唇裡,爬進爬出。
復看其餘的食物,犛牛肉是幾條風乾的人腿,糌粑是幾團和著膿血的泥土,酥油茶是黑黃相間的屍油...
盛酒的銀碗是人的顱骨,銀製餐具是破碎的人腿骨片,銀製餐盤是人的盆骨,坐下的羊毛毯子,是從乾屍頭上剝下帶著毛髮的頭皮...
心臟開始狂跳,片刻後又驟然縮緊。
我只覺呼吸都要停止,我想就此昏將過去,不要再看眼前恐怖的場景。可是,我的大腦卻前所未所的清醒,眼裡清清楚楚的映著膿血,腐屍。
我艱難嚥下一口唾沫,緩緩側頭看向身邊的藏人,還好,他並沒有變成厲鬼,只是他已雖罷了‘酒’,正比劃著催促我趕緊喝下‘銀碗’裡的‘酒’。
我的雙手正巧捧著顱骨兩側,膿血曾經漫過了兩個黑洞洞的眼眶,此時便泛著妖異的血光,看著我,彷彿要將我吸入其中,淹沒於裝在其中的膿血之下。
恐懼,徹底將我淹沒。
扭頭朝大海投去求救的眼神,卻見大海朝我搖搖頭,隨後又點點頭。我明白他的意思,如今身陷險地,萬不能輕舉妄動,只有照他剛才的辦法,矇混過關。
可是,當我看向‘銀碗’裡的膿血,卻又哪裡敢像大海一般,貼著唇,作著豪飲的架式,將膿血倒掉。
目光越過碗邊,看向對面的小五,只見他飲著膿血,吃著腐屍,嚼著血泥,幾條蛆在他的嘴角扭著肥大的身軀,卻叫他伸出舌頭一舔,捲進嘴裡,叭嗒叭嗒吃了下去。
我的胃,開始劇烈翻湧起來,酸液不停沿著喉管朝嘴裡冒。大海抓著我,微微加力,與此同時,他身前的銀碗中,又倒滿了膿血。
他端將起來,如之前一般,貼著嘴唇,喉結上下滑動,將那膿血倒掉。末了,重重放下顱骨,抬手一把抹掉沾在唇邊的膿血。
另一側的藏,依然在推著我,催促我‘飲酒’,我又扭頭看去,看他的模樣,似乎有些惱怒,原本憨厚堅毅而泛著高原紅的臉,此時變得陰森起來,眼窩深深陷下,臉上白骨隱現,兩排牙床完全暴露在外,正瘋狂的開合撞擊。
見此情形,我明白,再不飲下那‘碗’膿血,怕是傾刻間就要命喪於此。頓時,狠狠一咬牙,心頭暗暗發了一聲喊,閉緊雙唇,將那顱骨貼上了唇邊。
頓時,血腥伴著惡臭,如一根狠牙棒,狠狠敲在我的頭上,險些將我燻得就此暈將過去。可是,求生的,又瞬間將我拉回現實。
我緩緩仰頭,頓時,膿血漫過我的雙唇,滑過我的下巴,淌過我的胸衣,最後流向坐下的乾屍頭皮...
當我抹去唇邊的膿血,將將喘了兩口氣時,一塊從腐屍大腿上割下的腐肉,就被身側的藏人放到我的面前,幾條肥蛆爬過白慘慘的盆骨,跌落在亂糟糟的毛髮叢中,扭動著被纏死其間。
我低頭看著那塊淌著暗黃腐液,黑黑白白的肉,頓時心死若灰。‘飲酒’可以騙過去,那‘吃肉’可該怎麼辦?
若說人生如棋,我寧願身在局中,堪不破這場詭局,便如小五一般,自以為喝著美酒,吃著美食,即便是死了,怕也是笑著的。
我不知道大海怎麼就看破了這場局,而我又為何看大海倒掉的美酒化了膿血,也就此看清了這場恐怖的局,血腥的宴。
複復又看大海,我聳動著喉結,嘴唇開合想要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也許是周圍藏人的酒令聲太大,徹底壓過了我的聲音。
大海似乎讀懂了我的話,唇開唇合,說了著無聲的話語。然而,我同樣讀懂了他的話。
“陰兵宴。”
乍然明白,乍然心驚,乍然...咬了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