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尊第一次見到鄭珩昭,是在離沈家不遠的一座機場。
遠嫁英國的姑姑沈錫遙帶著丈夫和兒子回國探親,沈尊站在母親的腿邊,盯著那個跟在姑姑身後的同齡男孩,久久的回不了神。
彼時兩人都還是孩子,夾在久未見面,急著寒暄的大人們中間,並沒有什麼說話的機會。但那時穿著小號的西裝和襯衫,並且煞有介事的在胸前打了小領結的鄭珩昭,還是給沈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真人嗎?
他那時想。
簡直精緻的像個娃娃。
然而這畢竟只是第一印象罷了。
等到沈尊真正看清鄭珩昭的本質時,那已經是很久之後了。
沈家從未有過與沈尊同齡的孩子。所以當姑姑帶著兒子和丈夫入住沈家老宅時,沈宅中唯二的兒童鄭珩昭,就被沈父理所應當的安排在了沈尊的房間。
沈尊從未和別人共享過自己的房間,更沒有和同齡人相處的經驗。但發話的是父親,他必須遵從。所以他只能抱著自己的被子把床騰出了一多半,沉默的把那個總是笑眯眯的男孩迎進了房間。
從那天起,他清靜的童年被徹底打破,從此一去不復返。
沈尊從沒想過,和另一個人分享房間,會換來這麼多的聒噪。
“沈尊,你的床好硬!”
“沈尊,你只穿深色的衣服嗎?”
“沈尊別不理我啊,我們不是朋友嘛!”
“沈尊沈尊,我給你看個好玩兒的!”
“沈尊你看我……哎!你別走啊!”
默默的抱著書走到外間,沈尊端正的坐到書桌前,低頭翻開書好一會兒,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目光不自覺的略過內間的方向,又急急的收回目光。沈尊撫平面前的書頁,在心底懊惱自己的侷促無措。
從沒有誰和他說過這樣多的話,就連他的母親,也從未與他說過那麼多。那個人的問題總是天馬行空般,多得數也數不盡。他有時也會很想回答,可是一看到那人臉上笑眯眯的模樣,就莫名打消了這個念頭。
朋友……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出神的盯著眼前的書頁,他更加看不進去了。
“沈尊沈尊,你跑什麼呀?”從不會讓自己被冷落太久,被丟在臥室的鄭珩昭很快就笑嘻嘻的跟了出來。熟練的跳上沈尊對面的八仙桌,鄭珩昭翹起腿,一屁股坐在了沈尊平日練字用的毛氈上。從旁邊的筆架上取下一支毛筆拿到眼前,從小接受西式教育的海歸小弟鄭珩昭好奇的睜大了眼睛,“沈尊,這是什麼?你怎麼會有這種老頭子才有的東西!”
被他吵得再也看不進書去,沈尊乾脆合上了書,走回臥室眼不見為淨。那時他只想著,若是如此便算是朋友的感覺,那有個朋友也太過吵鬧了些。他自小喜靜,又在家教嚴謹的沈宅長大。若朋友都像是鄭珩昭一般,那他或許並不適合交朋友才對……
那時他只是悶悶的想著,卻並未將這些真正放在心上。直到那件事的發生,徹徹底底的改變了他的看法——
“啪——”
清脆的碎響在耳邊炸開,描著青花的瓷片碎了一地,木色的地板趁著白色的瓷渣,幾乎扎疼了沈尊的眼。
父親最為喜愛的青花瓷瓶,就這樣,被他一個轉身帶倒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惶惑的攥緊手指,沈尊呆呆的楞在原地。他想蹲下身去撿起那些破碎的瓷片,可腳背卻疼痛的動彈不得。他親眼看到過,他的父親有多麼重視這尊花瓶。每天清晨,當他揹著竹劍,在院子裡和老師練習劍道的時候,他的父親,都會坐在這裡,親自擦拭著它。因為太過喜愛,父親甚至特意把這尊青瓷花瓶擺放在了院門的玄關處。可就在今天,只因為他在進門時忘了及時的把劍從背上摘下,登上玄關,揹著竹劍轉身的那一瞬間,長長的劍尾帶倒了瓷瓶。一時間,偌大的青花瓷瓶頃刻碎裂,紮紮實實的砸到了他的腳上。被眼前的一幕驚得久久回不了神,沈尊呆呆的站在原地。腳背上溼潤的觸感伴隨著劇痛喚醒了他的神智,他怔怔的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右腳,一時竟不知該做些什麼。
“沈尊,你今天回來的也太晚……沈尊?這是怎麼了?”
遠遠的看到照例出來尋他吃早飯的鄭珩昭,沈尊仍是沒有動。眼看著那人急急的奔了過來看著他的腳背連連吸氣,他仍是沒能開口說上一個字。
“對!你別動,別動啊!小心踩到瓷片!”似乎把他的僵直理解為了明智之舉,鄭珩昭小心的繞開了地上了瓷片走過來,又蹲下身從口袋裡掏出手帕,發愁的看著他血肉模糊的腳背,“這可怎麼辦?一直在流血……不行,你等著,我去喊舅舅過……”
“別去!你不許去!”被鄭珩昭的話驚得慌了神,顧不上週圍一地的碎瓷片,沈尊慌忙去拽鄭珩昭的胳膊,“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