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桑玉所佈下的陣法,目的是為了讓陣中之物現形,凡是肉眼所不能親見的,在此陣裡都能夠留下痕跡,江觀翊所指之處,赫然躺著一片衣角——與二人先前所見到的花紋樣式相同,大抵是來自同一件衣服。
只不過,先前那片衣角,透過承桑瑾的回憶可以獲知,是在山上與那些仙門弟子纏鬥時被劍刃割破所致,但這一片衣角,邊緣不平,想來是在匆忙間撕扯下來的。
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二人齊齊抬頭望向遠處。
方才那個狐貍!
璆玉懸停在半空,江觀翊甩袖一躍而上,還沒等承桑玉晃過神來,便一手扣在他的腰間,一同站在了劍上。
“你——”
“哪個方向?”江觀翊沉聲道。
承桑玉便無心探究自己上來的問題了:“我記得是西南。”
話音剛落,璆玉長奔而出 ,在林間如青玉綢緞,遠遠眺去,月下半山半水如眉眼盈聚,眼中所見皆無邊春華。
“落!”
劍如利竹葉,飄忽垂地,終於得見林間隱約一人影,衣衫在月下瑩白如雪。回過頭,是個女子,眉似丹青由濃轉淡,襯出一雙含情似笑的眼,眼珠空洞,一看便知目盲,但她的神情柔和卻動人。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有一瞬間承桑玉幾乎要恍惚,眼前的人讓他想起母親,記憶中永遠留下的那抹驚鴻一瞥的場景似乎在此時的古寂洲山上重合了,直到那女子聽到腳步聲開口:
“你來啦。”
她的聲音那樣輕、和緩,僅餘的一魂讓她看上去隨時都會飄散在一陣風裡,承桑玉看清了,她面上帶著悽楚的笑意。
“我去看過你,”承桑瑾轉臉對著他,“在你還很小的時候,承桑遙要去找你的母親,我就跟在她的後面。”
“那時我還沒有意識到,眼前的人,不過二十餘年,就全都不在了。”
她仰起頭,空洞不能視物的雙眼彷彿凝望著夜空裡閃爍的螢火,風拂林葉仿若最後一曲輓歌。
“終於……還是走到了今日啊。”
承桑玉的喉嚨像被堵住,他說不出話,他與承桑瑾相隔的距離彷彿一眼深潭的漩渦,將原本分明的時間攪碎,混在百年間的風雨飄搖裡,攥緊手,又全部從指縫間消失不見了。
“你來,是要帶我走嗎?”
承桑玉終於能夠回答:“……是。”
承桑瑾笑了笑,聲音低了下去:“是林霰吧。”
“趙簷並非林霰的轉世。”承桑玉說,“當年九州之戰後,他飛升成仙,趙簷是他下凡歷劫的分身。”
承桑瑾有些釋然地點了點頭,又想起來,有些猶豫地問道:
“我是算作他的一道劫麼?”
身側的江觀翊忽然抬頭,承桑玉看了他一眼,又回道:“是。”
承桑瑾聽完後愣了很久,才緩緩道:“我被獍偃帶到這裡之後,每天都覺得自己變得更輕了……我也許就快要消散。我聽說古寂洲山有棵梨樹,是梨花妖落葉歸根之處,我想要去找,可是看不見了。”
她說到這裡,搖搖頭:“也許已經不在了。”
江觀翊開口道:“也許還能再找到。”
但承桑瑾搖了搖頭,她蒼白的掌心裡慢慢凝聚成一隻雪白的狐貍的殘影,狐貍抖了抖一身的柔軟皮毛,繞著她的肩膀跑了一圈,最後又消散在她的掌心裡。
“我要回家啦。”她最後說道。
她此生經歷失去無數,但幸而再最後一刻還能有一個歸處。
林間風聲響動,又漸漸恢複萬籟俱寂的寧靜。
承桑瑾終於完成了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