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期看著她,她姣好的面孔在月色下顯得格外蒼白,臉上的神情在河岸邊的淡薄霧氣裡隱約不明,像是透過許期在看誰,她的語氣有些神秘,說,這個故事,只有許端延才能看懂。
“不過很快,你也能看懂了。”她最後這樣講。
許期感覺自己將將抓住了線的尾巴,他不想松開手:“這個故事,和我的母親有關。”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承桑遙點頭:“是啊——你聽出來了,是從懦弱無能、自私自利,還是從私生子那裡?”
許期沒有說話,承桑遙嘲諷似地笑了一下,說道:“當年,她離開家,說要去山外瞧一瞧,結果一走就是好多年,只來了幾封信,說自己拜師鄺陽宗。至於她和許端延的故事,說得爛了,爛成了活人身上永遠的瘡疤。”
“兩情相悅……被反對、被孤立、被逼著不得不離開鄺陽宗,你出生之後,她就更加躲躲藏藏了。”
承桑遙說著,看了許期一眼:“我不喜歡你,承桑芷也知道我不喜歡你,你長得很像許端延。”
真的很像嗎?許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先前聽說你被許端延接走,我還覺得不可能,按照承桑芷的性子,你該永遠做個凡人才對。”
許期“啊”了一聲,緩緩道:“……但是母親寫了信,讓許宗主把我帶走……”
承桑遙聞言冷笑。
“是嗎?那他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虛偽。”
這個“他”,許期一時沒懂說的是誰,但試探性地問:“那你覺得……我的母親,為什麼想要我只做凡人呢?”
承桑遙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像是想要說什麼,最後硬生生止住了,只硬梆梆地留下一句:“做人,做凡人有什麼不好?”
許期的心裡像突然燒起一團火,他想,什麼樣的凡人?我若是出身高門錦衣玉食,自然怎麼都好,但我不是,我在酒樓刷盤子、我在凡間受那麼多苦只是為了讓自己不至於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這樣的日子到底有什麼好?
他不想再深究這個問題,轉了話問道:“你是妖,那我的母親也是妖麼?”
“是啊。”
“妖也能在仙門修行嗎?”
“只有我們梨花妖可以,”承桑遙說,“梨花妖不像尋常的妖那般神智未開,甚至和人一樣有修行結丹的能力,不過族人的日子並不好過——我們從不害人,其餘的妖視我們為叛徒,可修真界又拿我們同害人的妖一樣看待。當初,你母親也正是被人以此為話柄,要求她離開師門。”
“能結丹、不害人,”許期說,“為什麼要被趕走。”
因為人心裡的惡,並不顯山露水。
許期自小見得多了,話一問出口,自己也想明白了:同當時的少主許端延關系不清不楚的人,自然是要走得越遠越好。
遠處的屋裡漸漸滅了幾盞燈火,緊接著傳來許徵的聲音:“阿期?阿期!”
“他是現在的少主?”承桑遙點了點許徵的身影,問許期。
許期點點頭,又說:“他還不知道我是誰——你不要動他,不一定能成功,但一定會被抓。”
承桑遙噗嗤笑了,再度晃了晃手上的鎖鏈:“我已經被抓了。”
“阿期,”許徵走過來了,“原來你在這裡。”
許期一愣,下意識去看承桑遙,誰知此人居然已經換上一副無害的面孔,許徵見了,行禮道:“這位姑娘。”
這位姑娘開口:“承桑遙。”
“承姑娘,”許徵立即道,“夜裡冷,承姑娘還是回屋吧。”
承桑遙正歪著頭思考這位少主會說什麼,此話一出她有些猝不及防:“啊……沒關系的……我可能睡不著。”
許徵說:“承姑娘不必擔心,我們給女眷留了單獨的房間,應該不會冒犯到您。”
這下承桑遙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得幹笑兩聲,沖兩人揮了揮手,先進屋了。
“對不起,”許徵轉向許期,“方才觀珩師兄在找你,我就……”
許期頓感惶恐,恨不得用盡全身力氣證明自己真的沒關系——普天之下居然還有這種道德感如此之強烈的人,可見許少主當真是家教良好,他心想。
他想著,忍不住端詳起許徵的臉,胡思亂想起來的:圓眼,倒不像許端延,難道自己就很像許端延嗎?不過也沒人能看出來他和許徵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