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刀劍聲、厲鬼嚎哭聲全部隱去了,只剩下嗡鳴,承桑玉幾乎能夠聽到自己頸側脈博的躍動,不知道過了多久,寒氣拂過手背,他聽到獍偃的聲音:
“還差得遠了呀。”獍偃嬉笑道,“而且我已經死了。”
承桑玉掌心猝然收緊,手指顫抖著,指間滴滴答答落下血絲,染紅了束縛獍偃的細長綢帶,另一端,獍偃的身形在拉扯下逐漸現出具象的輪廓,怨氣一層一層向外延伸,與承桑玉周身的雪光相抵。
獍偃仰起臉,面容上覆蓋的那一層鬼面扭曲著笑起來,讓人心中生寒,他帶著掙到極限的綢帶躍起,承桑玉也借勢跳到房樑上,揚起一道帶血的弧線。
獍偃本打算藉此機會讓這綢帶徹底繃斷,但此舉卻正和承桑玉的意——只見獍偃身後青光一閃,下一刻自胸口貫穿出一截利刃!
這一擊,讓獍偃不由得愣了愣,他成鬼之後,從未有任何刀劍能夠傷到他,可不知為何,此時此刻自心口處傳來鈍痛,在他身後,是江觀翊滿含嗤笑的聲音:
“獍偃,大意了吧?這一次我們還不能殺你麼?”
“不可能!”獍偃看著自己胸前的傷口正在被侵蝕消散,這麼多年他第一次流露出驚疑失措的情緒,厲聲道,“我已經看到了你的不甘心,你的恨意——你為什麼能傷到我?”
承桑玉心想,果然。
也算不枉他飛升後多番調查。
但他還是訝然於承桑芷那兩柄劍居然當真是破局之法,她在被人所傷害、被構陷、被迫離開鄺陽宗之後,居然心中是沒有恨的。
承桑玉真的很想問她原因,但承桑芷早就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搖了搖頭,將這些念頭暫時拋到腦後,另一邊,江觀翊對獍偃道:“你猜。”
語罷,他手臂發力,一寸寸將獍偃摁下去,直到長劍沒入石中,將獍偃釘死在地面上。
縛鬼鎖中萬千厲鬼頓時齊聲哀嚎,悽厲之聲不絕於耳,賀明抒一手捂著耳朵一手劈開眼前的鬼,扭頭問道:“戰況如何?結束了沒?”
獍偃的身體並未有什麼掙紮,喉間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江觀翊摁著他的頭,卻發覺他在笑。
“還沒結束呢,”他聽見獍偃輕聲細語道,“還沒有。”
本能地預感到不對,江觀翊正要一隻手拍下,誰知還是被獍偃搶先一步——只見他伸出雙手,硬生生把自己從中劍處撕扯開來,竄出的無數怨氣盤旋成了他戴的那副鬼面的形狀,最終在分成兩半的軀殼旁重新凝結成了一道鬼影。
那鬼抬起臉來,面龐白得發青,下頜突出,雙眼細長,分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
江觀翊拔出劍來,橫在面前,那隻鬼轉過臉來,緊緊盯著他,眼珠黑白分明。
“還沒有見過我的原身吧?”獍偃歪了歪頭,笑起來,“我也有百年不曾見過自己本來的模樣了。”
承桑玉在看到他的面容的那一刻不可抑制地渾身顫抖起來,連齒間都嘗到了血味。
偏獍偃看出了他的不安,笑了起來:“仙師,哦不,許期,你快看看,我們長得像不像?”
臉頰貼上一隻冰冷的鬼手,承桑玉渾身都動不了,只能隨著獍偃的動作轉著臉。
熟悉的冰冷、被操縱的感覺……
不,腦海中有個聲音在喊,不要怕。
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
他感到那冰涼的手捏緊了,江觀翊在喊著什麼,承桑玉聽不清,直到目光中出現一柄劍,獍偃才松開了自己的臉。
承桑玉只覺整個人浸在冰水裡,不得脫身,但下一秒就落在一個堅實而有力,溫暖無比的懷抱裡。
他顫抖著手去摸江觀翊的臉,輕聲道:“我沒事。”